荣绵心下叹口气,哪似他妹想的这样简单。
回宫后,荣烺也半点没替宗学瞒着,把宗学干的事都跟祖母说了,“我们去宗学,原本觉着还挺好,午膳三荤两素,味道还成。没想到,都是为了应付我们做的准备,一个月前,就是查官学的时候,宗学就改了,一日三餐都和规定的一样,发的笔墨纸砚也都为上乘,做这些就是预备朝廷打发人过去。”
“真坏呀。把官学原本的餐桌、课桌都偷了出去,换了便宜的榆杨木或者不值钱的杂木。”
荣绵在边儿上补充几句,“回宫前我们把宗学的事交给郢叔祖负责调查,当时颜相几人也在,若御史闻了风声,明日约摸会上表。”
“闻风奏事是御史的职责,他们肯定会上书。”郑太后不将此放心上,倒是问荣烺,“你怎么看出那桌子不对劲的。”
“就是特别丑啊,我屋子里就有很多红木,完全不一样。”荣烺晃晃小腿,完全没当回事。
荣绵说,“我就没注意。”
“是太阳光照在餐桌上,再照到我眼里,我被晃了一下,才去看那桌子的。”荣烺说,“可能是宗室祖宗显灵,提醒咱们。”
姜洋有件事很好奇,问,“公主妹妹,你怎么就知道餐桌是做假的,你之前就知道官学的餐桌是红木桌么?”
“不知道啊。”荣烺对宗学了解不多。
姜洋说,“经过食厅时我就看出那桌子可能是贴皮做假,不过,我想可能宗学桌子便是如此,就没有多想。”
荣绵惊讶,“阿洋你也看出来了。”
姜洋道,“殿下忘了,我出身武将之家,平时就会多留意周身的事物。”
荣绵一笑,“当真细致入微。”
姜洋看向荣烺,荣烺歪头想了想,“杨树榆树都是穷苦人家才用的木料,宗学怎么可能用呢?”
姜洋一笑,便知荣烺这是误打误撞,估计公主妹妹觉着,大户人家都是用红木的。
荣烺见姜洋笑,问,“阿洋哥你笑什么。”
“没什么。”
“肯定是在笑我。”荣烺故作不满的问。
“真不是。”姜洋只好告诉荣烺,“公主妹妹你出入大都是显赫地界儿,觉着红木只是普通贵重。其实,这是非常贵重的木料。中下等人家都不一定能有几件红木家俱。像书院这种地方,很多都是用松木。我与殿下去户部的时间较多,户部所用桌椅,便清一色都是松木。”
“松木我知道,礼部也是松木。”荣烺又学到新知识,“原来红木这么贵重?”
“当然了。紫檀、花梨都是上等红木。”
大家说着话,看一看天时,荣绵叫着荣烺去麟趾宫给母妃请安。荣烺便一起去了,姜洋等人留在万寿宫。
徐妃看着时辰,已经准备好水果点心,就等着兄妹二人过来请安说话。
徐妃是知道今天俩人要去巡视官学,今儿子渐长,徐妃甚是欣慰,见到兄妹两人,拉着好一通问长问短,出去可还顺利,中午在哪儿用的膳,都用了哪些吃食,可还可口。
荣绵极有耐心的一一答了,荣烺间或补充一二,徐妃听了道,“那宗学这回也要从到尾的查上一查了?”
“自然。”
徐府与郢王府交情极好,徐国公过逝,郢王亲自忌奠。徐妃问,“既是宗学的事,想是归宗人府管,看来得是郢王爷来查了?”
荣绵点点头。
徐妃同儿子道,“郢王是极有才干的,你初当差,不大了解这其间细务,郢王即是宗正也是宗室长辈,你多请教他是没错的。”
荣烺忍不住道,“他是宗正,宗学也是他正管,如今宗学纰漏百出,朝廷问罪也少不了郢王一份儿。我哥请教他什么?”
“话不能这样说。”徐妃剥着葡萄皮,与儿女道,“郢王又不是宗学馆长,他也不直接管宗学,哪儿就能样样清楚?哪个油罐里没有老鼠,做事得张弛有度,也得有自己倚重亲信的人才行。”
荣绵温和的望着母亲,既没应是,也没说不是。
荣烺一向态度清晰,她说,“满朝文武、宗室上下,哪个不想为父皇为皇兄尽忠?皇兄自然是挑忠心能干的用。不然,光有忠心,却是废物,这样的能有什么用?”
“真是七八岁讨人嫌,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你懂什么。小小年纪,看什么都较真儿。”徐妃把葡萄送荣烺嘴里,又给她擦擦嘴角的汁水,道,“当年林氏逾越,那满朝文武,大半都是林氏党羽,你知道有多难?还不是靠着咱们自己人,才肃清朝政。”
徐妃有自己的阅历见识,“这做人,不能太分明。该糊涂时就糊涂些,该含糊时就含糊些。郢王又不参与贪银子的事,他再不好,对朝廷是忠心的。”
荣烺并不是长辈用年龄与经验就能说服的,荣烺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蠧。非得把源头清理出来,被堵住的清水才能流动。旁的事能宽恕,书院的事,只有从严不能从宽。”
徐妃好笑,“看这说的,真跟朝中那起子清流一般,天真的很。”
荣烺正色道,“如果让学生认为自己生活在处处是贪鄙的地方,连书院都被官员扒的只剩一层皮。这样的学生出去做官,会做什么样的官?会如何治理百姓?”
荣烺看向母亲与兄长,“朝廷不是百官的,是咱家的!江山书院都不是百官的,都是咱家的!所以,要让年轻人知道,不论什么人,贪官都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他们相信世上有清明公正,以后才会追求清明公正!”
荣绵的神色渐渐严厉起来。
第126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二七章
宗学之事自然落在荣绵头上,荣晟帝让他盯着查。
荣烺也觉着由他哥盯着这事好,“非得我哥查办,郢叔祖才肯尽心。“
荣晟帝道,“平时宗室事务也不少,郢王上了年纪,难免疏漏。”
“这不是疏漏的事,郢叔祖的孙子就在宗学读书,宗学什么样,别人不知道,他能不知道?他又不是哑巴,难道不会跟他祖父讲。”荣烺很分得清里外,跟她父皇说,“这江山又不是他家的,他家当然不尽心。”
荣晟帝一乐,与母亲郑太后笑,“这话虽粗,却是实话。”
“我这当然是实话了。”荣烺跟她哥道,“哥,你把今儿踊跃说话的人记下来,他们今儿说了实话,咱们就得保护他们,以免他们受到坏人的算计。”
荣绵道,“放心吧,我都记着哪。”
眼瞅便是荣烺生辰,郑太后问她打算怎么办,荣烺最爱热闹,她早想好了,“我想把朋友们都请来,就像往年一样,我们要乐一天。”
郑太后笑,“那就这么准备。”
荣晟帝道,“届时楚王越王来朝,还能更热闹些。”
荣烺奇怪,“不说他们年后就来么,这都要到年中了。”
“楚王上了年纪,开春小病了一场,便推迟了时间。”
荣烺这才知道了。
郑太后说,“阿颖她们几个的屋子都收拾好了,等你生辰宴会,择个吉日就搬过去吧。”
姜颖说,“跟公主一起住惯了,怪不舍的。”
郑锦也说,“一起住着亲热。”
荣玥今天大起大落,刚到宗学时见宗学样样都好,吃食什么的也不似弟弟说的那样差,还以为是弟弟跟自己说了谎,她又误导了公主。
没想到,宗学却是比她弟弟说的还差。
大家说一回屋子的事,原本荣烺年纪小,郑太后也想几个姑娘在一起熟悉熟悉,便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万寿宫自然不缺屋子,如今感情培养起来,荣烺也大了,一人一个院子,几个姑娘也该学着管理自己院里的事务。
今夜,郢王府也不平静。
郢王先就宗学问题臭骂半个时辰,主要骂宗学丢人现眼,尤其让颜相等人看了笑话。原本郢王这些天没少看官学的热闹,不承想热闹到了自己头上,比官学更丢脸。
官学起码桌子椅子没被偷换。
当然,官不的桌椅也不是红木的。
子晴先生安静的听郢王抱怨完,感慨道,“幸而宗学的差使是在大殿下手里,若再叫公主得了,那差使才叫难当。”
“你今儿没在宗学,不知道公主的气焰。”郢王一向看荣烺不满,觉着荣烺年少事儿多爱乍呼,简直是贤良淑德的反面典型。
当然,荣烺再怎么乍呼,她是公主,官学差使叫她得了,宗学差使,必然要给大皇子拿来练手。
风自暗夜而来,送来蔷薇芬芳。子晴先生剪去一朵灯花,蜡烛芯一跳,燃的更亮,“有查处官学在前,王爷得注意查案的时间,即使比官学长,也不能过于拖沓。这是大殿下正经接手的第一件差使,又有官不的事比着,咱们必得为大殿下尽心。”
“这是自然。”郢王说,“我今儿已令人锁了宗学馆长一应上下,眼下宗学暂停两日课,明日我进宫与陛下商量新师傅人选,即使查案子,也不能耽误孩子们的功课。”
子晴先生看一看夜色,“如今天色尚早,我替王爷去见见宗学馆长,事已至此,他能明白交待,也是他的福分。”
“都这么晚了,明儿再说吧。”郢王很体恤幕臣。
“属下食君之俸,自然耽君之忧。”子晴先生道,“今日能审出些东西,明儿王爷也好跟陛下大致说一说宗学之事的因果。”
子晴先生一直忙到天色将明,才拿回了几本账簿,折子来不及写,子晴先生直接与郢王一起登上上朝的马车。在路上说道,“大致了有头绪,只是帐目还需要复查。”
郢王迫不及待的问,“宗学拨的银子,拨的东西,都去了谁的口袋?”
子晴先生看向郢王,有些为难。郢王追问,“怎么了?”
子晴先生略抿一抿唇,方道,“与世子有关。”
郢王脸色一滞,子晴先生低声道,“账已经拿回来了。”
郢王还没糊涂到自欺欺人的份儿上,他略低声,“子晴你简单跟我说说。”
“大致与官学相仿,无非就是处处扒皮。桌椅的事要追溯到几十年前,这暂且不论。眼下宗学的银子,都是宗人府拨下来,先经理事官的手,理事官直接派下去,一日三餐菜蔬采买的管事,是理事官的族侄。另外笔墨纸砚、四季衣裳,则由学馆馆长交派给同乡店铺负责倒手,换了次等的给宗学学生。宗学给宗学生的课业补贴,冬炭夏冰,也是学馆馆长吞了大半。里面的讲习先生无非就是得些小钱小利,这些有限。武先生有勒索学生的事。“
郢王听着,问,“那个逆子是……”
“世子在康宁街迎春胡同有个外宅,那外宅妇人都在这几处生意里入了一大股。”
郢王险气晕,当时就没忍住骂一句,“这没王法的混账行子!”
郢王立刻令停车,让车夫把后头马车里的长子叫到车上说话,世子一到车上,兜头便迎来他爹一记大嘴巴。
世子硬没敢挡,眼瞅就要挨上,子晴先生伸手拦下,“王爷息怒,您与世子都要上朝。王爷,给世子留些体面。”
郢王怒指长子,就一句话,“迎春胡同的外宅与宗学案子有无相关?”
自打昨儿听闻宗学事发,世子便心生忐忑,如今听父亲一问,世子脸色泛白,郢王左手给他一下子,“不争气的东西,咱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世子顺势就在车厢跪下了,“儿子也是被理事官算计,一时昏头,铸成大错。”
子晴先生无意看郢王教子,直接说,“殿下与世子得拿个主意。”
“丢人现眼,这能怎么办?!”郢王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问长子,“你自己说怎么办?我告诉你,这事一旦查实,你世子位都得让出来!”
世子心下一惊,他知道眼下官学的案子,已是牵连到翰林掌院学士,听说官学案子一旦结案,钟学士怕连帝都都呆不得了。
此时,世子再顾不得迎春胡同的心肝儿,紧紧抓住父亲衣摆,凄声哀求,“还得父王救我!”
“我要怎么救你!”郢王恨不能一巴掌抽死长子,问他,“你有迎春胡同这个把柄,要怎么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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