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静的过了十天,黎一完全没有收到周衍的任何讯息,他也不敢问,但他开始着手进行周衍给他的工作,也就是那份合约所写的内容。
合约内容大致上就是周衍和他买了一幅画,当时周衍说,他注意到了山庄里的那幅油画和那些用具,便问他买了一幅,出价是六千五百二十八万。
当然不会是买画那么简单,原先周衍的说法是为了自己庞大的资產不会被绿光中央议会动手脚,但到了现在黎一才明白周衍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将遗產留给方目清。
方目清仅仅是他情理上的养子,并没有法律上的关係,为了不让大量的资產在他过世后落入他那些早已断联的亲戚手中,不动產的部分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转到方目清名下,而户头存款的部分就用来买这幅画,到时候就扣除一些税额的部分和黎一七百万的酬劳,剩下的钱就交给方目清,这样就算周衍的血亲来争取遗產的特留分,那也只有这幅画能拿。
其实遗產的部分本来可以由中央议会的人处理,只不过跟着绿光消失,中央议会也就跟着垮台,周衍也只能选择这种麻烦的方式,而且为了避免任何法律问题,才这样签约,还加税务问题考虑进去。
黎一这几天几乎投入全部的心力在这张画上头,虽然他的画或许就只是拿来转让财產的工具,也交货的期限是半年后,但是他想要让周衍看看这幅画,也就当作是给他的一份礼物,感谢他几个月来的照顾,他不知道周衍是不是那种会欣赏画作的人,所以他儘量不画得太艰涩难懂。
他想要在画中加一些绿光的元素,但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总觉得画不出那种感觉,于是到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个由哈寧形成的绿光球,想照这颗球画,这时他突然灵光一闪。
对了,这就是绿光啊!这个不就能让周衍活下去吗?
找到了救命仙丹的黎一马上就打给了周衍,铃声响了一会儿才被接通,周衍疲倦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喂……」
黎一迫不及待地跟周衍讲这个好消息:「你还记得上次我给你的那个绿光球吗?有那个的话你是不是就能延长生命?」
「是啊,我都忘了,最近好累,都没办法思考了呢。」
周衍的声音听起来很糟糕,有气无力,缓慢而恍惚,虽然黎一不想这样形容,但这就像是垂死之人的声音。
「我这里还有一颗,上次吸收周一形成的,应该可以让你多撑好一段时间。」
「谢谢你,但我……」
对比黎一积极的态度,周衍的反应委靡不振,黎一知道对方可能想说什么,于是在他说出那些消沉话之前打断他。
「别泼我冷水,行吗?」
黎一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卑微。
过了一会儿,周衍说:「来我家找我吧,我把地址发给你。」
切断了通话,半分鐘后,一串地址跳了出来,黎一快速的打开了多元计程车的应用程式,将地址复製后丢进去,抓着手机钥匙钱包和那颗绿光球就出门了。
路上有些塞车,虽然黎一知道周衍不会在这他塞车的途中出什么事,但他还是感到有些焦虑,左手伸进口袋里不停的搓弄那颗球,像是害怕那球会突然不见似的。
下车后,直到走到周衍家门口之前他都觉得有些忐忑不安,在按下电铃后,过了一阵子门才打开,黎一先前还想过在第一眼见到周衍时该讲什么,是要骂他还是先走揍他一拳,但在看到对方拄着拐杖为他开门时,他第一反应是把那颗绿光球拿出来递给对方。
周衍看着那颗球,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两支枴杖,表示自己没手拿,然后说:「先进来吧,然后帮我关个门。」
黎一进了门,把门关上,他本想扶周衍一把,但对方比他想像中要俐落许多,已经走到了沙发上坐下,他跟了上去,将绿光球塞进对方手里。
「喔──好熟悉的感觉。」周衍在接触到绿光球的瞬间就感觉到一丝能量渗进他的皮肤,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疲倦感似乎消退了一点。
「你早点告诉我你要干嘛,我就可以多弄一些。」
「没办法嘛,那时候太混乱了,而且时机过了就没了,我没法想那么多。」
周衍将绿光球捧在手里,感受它的能量,因为修復身体需要大量能量,他这几天感觉到自己虽然復原得很快,但生命却在急速的流逝,要不是黎一提起绿光球的事,他感觉自己可能再过两天就要掛了。
「而且如果这颗是周一的绿光球,那应该能撑很久。」周衍感到那球体里有与自己相同频率。
哈寧毕竟是经年累月,吸收了周衍及雅固塔的精神残渣形成,那一定会有非常强大的能量,搞不好能让周衍多活几年,足够他好好的重新体验生活,好好的道别。
「画我快完成了,下礼拜我再拿过来。」
「这么快?该不会是为了让我看吧?」
此时老实说出是为了对方就有点太过肉麻了,黎一就说:「我就是工作比较有效率而已。」
「小清也这么说,他跟我说了,你们是工作伙伴。」
「是啊,那你们最近还好吗?就是你们的、呃……亲子问题。」黎一并不想多管间事,但现在多了个倒数计时,他不希望周衍和方目清始终留有遗憾。
「挺好的,他会试着跟我聊天。」周衍看着那颗绿光球,问道:「现在有了这个,我好像能出国去玩了,我最近想找时间去伦敦一趟,但不知道小清知道会不会生气。」
黎一能理解周衍的顾虑,他误打误撞成为了大概是最了解他俩父子问题的人,比起周衍,他觉得自己能更准确得推论方目清的心境,现在比起未能被拯救的母亲,更影响方目清的应该是对养父的愧疚。
「方目清不是小孩子了,你就跟他聊聊,他能理解的。」
「真奇怪,你怎么好像比我更了解他?」
「是的,我还比他更了解你,諮询费记得匯给我。」
「好啊,反正我也快用不到那些钱了。」周衍笑着,往后靠上沙发椅背,抬头盯着天花板,说道:「突然一切都结束了,好奇怪喔,我过得好不习惯,你会有这种感觉吗?」
「一开始有点。」
「我超不习惯的,毕竟我已经在里头很久了,我早就忘了做梦的感觉,最近每次睡觉之前,我都觉得好像一但失去意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我每天都觉得这是我的最后一天了,超恐怖的。」
周衍用前臂挡着眼睛,说话逐渐多了些鼻音,黎一知道他在哭,也知道他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的眼泪和哭脸,但黎一实在无法假装忽视他。
「我好像后悔了,我知道如果我没这么做会更后悔,但是我还是……」周衍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吼了一声,发洩完后继续说:「我现在才知道我还想活着,我不想死,我还没到那种觉得一切都无所谓的年纪啊……我还想活着……」
整整四十年的时间,周衍的生活总逃离不了绿光,现在绿光消失了,他顿时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点意义都没有,只是不停的在失去,距离人与绿光断开的那日已经过了十天,他不仅走不出来,还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每天都在悔恨与恐惧中徘徊。
听着周衍哀伤的告白,黎一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他已经习惯了那人笑嘻嘻的说着干话,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脆弱又绝望的周衍。
最后黎一只是说了:「我这不是拿了救命的东西来了吗?你不是说那个能让你撑很久吗?」
周衍攥紧了手中的绿光球,抹掉了脸上的眼泪,缓和了一下情绪,扯出了一个微笑说道:「是啊,我只是,很害怕而已。」
周衍看起来还有些没说出来的话,这让黎一有点不安。
「没事没事,我很好,而且因为身体中的绿光减少,本来来自雅固塔的不良影响也减弱了,我稍微嚐得到食物的味道了,下次我们去吃饭吧。」
黎一点了点头,但脸上的表情看来还是很担心。
「别担心我,今天我静一静就好,钱的部分这两天我会请一个会计师朋友去找你。」
「听起来像做黑的一样。」
周衍神秘兮兮地说:「绿光中央议会本来就算是一种地下政府,在里头混一定要有点门路啊。」
「知道了,你别害我就好。」黎一不知道还要关心点什么,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好聊,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便说:「那我就,先离开了。」
「好喔,那我就不送你了。」周衍指了指身边的两支枴杖。
黎一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打算离开,但这时周衍又叫住了他。
「欸,我要不要乾脆给你一把我家的钥匙,这样你下次来我家我就不用起来帮你开门了。」
「不要,我要你家钥匙干嘛?帮我开门就当復健。」
「喔,好吧,掰掰。」
周衍此时其实并不想一个人待着,他也希望黎一能够留得久一点,如果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很难克制自己不去游思妄想,但黎一要是跟现在这种状态的自己待在一起,肯定不太好受,所以他还是没有将黎一挽留下来。
周衍目送黎一离开,听到门锁卡上的声响时他不禁心里一颤,他深吸了几口气,重新适应安静的环境,然后到影音平台上找些宠物或者游戏实况的影片来让自己分心。
几分鐘后,周衍终于战胜了孤单,不去杞人忧天,能专心投入的看影片时,门铃又响了。
他猜想黎一大概是忘了什么东西,所以又回来了。
「看吧,有拿钥匙的话不就很方便?」
周衍碎念着,放下了手中的手机与绿光球,撑起拐杖走到了门边。
而就在周衍才刚开了锁,拉开一点门缝时,门就被粗暴的推开了,他险些被门板撞个正着,一边拐杖已经被撞飞到,要不是他反应快抓住了门框,他就要摔在地上了。
会用这么粗暴的方式进门的肯定不会是黎一。
周衍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人,苦笑着说:
「温柔一点吧,现在的我又没办法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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