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敖让的姿态太过自然,一时间差点让隋离怀疑,他是不是装病不想批复奏章。也就是想到辛敖的性情坚硬,从不肯露出软弱姿态,隋离才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寡人教你射箭。”辛敖道。
乌晶晶想了想:“不要,今天的风刮脸。”
辛敖道:“在殿内教你就是了。……来人!”
辛敖命人扛来了箭靶,又取来了弓箭。
这边开始教射箭。
那边隋离在吭哧吭哧批奏章。
隋离:“……”
“手指搭在此处。”
“哦。”
“……帝姬的手也太嫩了些,一划就破了。”
隋离一下站了起来。
破了?
辛敖没看见背后隋离的动作,他沉声道:“这点小伤,帝姬应当能忍下来的是不是?抓住这里,拉住,拉紧。瞧见那个靶子了吗?”
乌晶晶依声拉紧了弓。
隋离皱了下眉,但还是缓缓坐了回去。
“咻”一声。
箭矢飞了出去,直直撞上了殿中的柱子,最后落在了地上。
辛敖神色不变:“你小时候连弓拉都拉不开,如今能拉得开已是有进步了。再抽箭矢,再试。”
乌晶晶:“唔。”
隋离抬眸。
小妖怪的身影纤细,当她拉紧弓箭的时候,手臂便也拉出了漂亮的线条,整个人都仿佛是一张绷紧的弓,漂亮而富有力量。
在她身侧的辛敖,同样绷紧了身躯,像是山峭上挺立的大树。
乌晶晶射出第三箭的时候,突然觉得额上一热。
是什么落了下来。
她放出那一箭,同时飞快地抬起了头,这才发觉到辛敖面色已是铁青,他整个人都绷紧到了极致,比那弓箭绷紧时的弦还要用力。他的脖颈、额角,青筋突出。冷汗沿着下巴落了下来。
头疼得这样厉害?
乌晶晶一顿,正要放下弓。
辛敖突地抓过了那张弓,似是极难忍受一般,他生生将那道弓折断了。
弓弦将他的手割破,血液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面上。
宫人们被这一幕惊呆了。
“陛下——”他们失声喊道。
这一声仿佛更刺激了辛敖。
辛敖抬手打翻了箭囊,踹翻了桌案。
东西噼里啪啦地倒了一地,瓷器落地,碎片四溅,划拉过了乌晶晶的裙摆。
乌晶晶伸手正要去抓辛敖。
“太阳,过来!”隋离厉喝了一声。
三人相处得久了,隋离在人前习惯唤“太阳”,唤得多了也就刻进骨子里了。
隋离话音落下时,辛敖一把扣住了乌晶晶的手腕。
他的力气极大。
乌晶晶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了裂开一般的声响,她轻轻皱起眉,脸颊白了白,但没有哭。她再度抬眸,迎上了辛敖的目光。
辛敖双目赤红,血丝密布,神情间似有一分癫狂与狠戾在。
乌晶晶咬住唇,一手搭上了辛敖的额头。
辛敖神智不大清醒了,但警觉的本能仍在,于是他一下甩开了乌晶晶的手……
乌晶晶:“父亲?”
“帝姬……”辛敖喉中挤出了嘶哑的声音。
隋离飞快地下令道:“你们暂且退下。”
宫人错愕抬头。
隋离立在那里,病躯挺拔,有几分压人的气势,他冷声道:“难道你们想叫外头知晓,帝姬因为射箭一事,与陛下吵了起来吗?”
宫人如梦初醒,这才纷纷退了出去。
等退出门外三丈远,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眸中窥见了惊恐之色。
方才辛离公子所言……像是那么回事,但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陛下方才的模样实在太可怕了,他身形高大,英俊的面容上本就带着一道狰狞的疤,如此情状,就更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一般……
不不。他们怎么敢如此想陛下呢?
几个宫人抬手打了自己几巴掌,随即牢牢按住了脑中念头,不再作他想。
殿内。
隋离疾步上前,低声开始念诵:“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这是道家的净心神咒。
这咒文当真还有一分作用。
肉眼可见的,辛敖眉眼间的戾意少了些。
乌晶晶也不害怕,她脚踩着另一张桌案,骑在了辛敖的背上,牢牢抓着他的肩给他揉脑袋。
隋离也不停,一遍一遍地念诵。
直到他额上都渐渐渗出了些冷汗。
隋离其实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他在这里全力去救一个人。
整个过程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
辛敖的力气方才消耗了大半,而他身上的戾气与躁意也被安抚了许多。
“帝姬……”他的喉中再度挤出了嘶哑的声音。
乌晶晶牢牢趴在他的肩头:“唔,父王。”
隋离见状,便知应当无大碍了,他骤然放松,这才觉得喉咙干哑疼痛,四肢都脱力一般。
但辛敖好面子。
隋离又何尝不是?
隋离忍着满头的冷汗,缓步走到了轮椅旁,然后才跌坐了上去。
“无相子在这里便好了。”乌晶晶忍不住道。
不说也就罢了,这么一说,她还真有一点想念无相子了。
隋离:“……”
隋离憋不住开口道:“是我诵的咒文不好?不及无相子吗?”语调听着还是平静的,但语气有点怪。
乌晶晶:“不是啊,是无相子以前经常诵经给剑宗宗主听,压制他的白头蛊嘛。在诵经上面,无相子一定有好多好多的经验……”
隋离抿唇不说话了。
此时辛敖还未完全清醒,他们自然能说得。
但辛敖很快便会回过神的。
果不其然。
他们方才说完话,辛敖便拔腿走向了长榻,而后他躬身弯腰,将趴在他背上的乌晶晶缓缓地放在了榻上。
如此动作,可见他已经完全清醒了。
乌晶晶捏了捏指尖,抬起头来望着辛敖,小声问:“还揉揉吗?”
辛敖的视线晃了晃,最后定住。
辛敖:“不了。”
辛敖的面色还是很阴沉。
他沉声道:“来人。”
门外的宫人闻声赶紧进来了。
而殿内此时已经是一片狼藉了,无数桌椅被撞翻,花瓶碎了一地,地上有水渍、血渍……宫人们胆战心惊地抬起头,却见帝姬、辛离公子,连同陛下,都是神色平静的。
好像、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辛敖开口:“帝姬的手方才被弓弦划伤了,去取些药来。”
宫人讷讷应声,摸不着头脑地去了。
其余宫人则连忙收拾起了殿内的狼藉。
伤药很快取过来了。
辛敖将乌晶晶抱起来按在了自己的膝上,然后托住她的手腕,一点点擦去了她手上的血,又一点点给她上好了药。
“痛吗?”辛敖问。
乌晶晶:“一点点。”
她肤白,手腕上已经留下了深深的手指印,指印发乌,想来还要青上几日才能完全散去淤。
辛敖冷声道:“你方才是狗吗?趴在寡人的背上,甩也甩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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