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漫长而望不到尽头的疼痛,让他不可抑制地生出了戾意。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隋离都怀疑,上辈子的清源仙君,是否本就是一身的戾气?
在这样的时刻。
小妖怪的那一点温情关切,好似就成了冬日雪地里最为扎眼的火光。
……
虽然如今隋离不会死了,但乌晶晶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一夜,仍旧没有睡着。
她有好多好多话想同隋离说。
她还要说大师姐的事……
乌晶晶忍不住还是从被子底下钻了出来。
此时是丑时,皇帝也不会再来了。虽然宫中有宫禁,但白虎殿离着蒹葭宫不远,不必穿过宫禁的大门。
乌晶晶偷偷摸摸地走到了门口。
“帝姬,您要去做什么?”宫人惊讶出声。
乌晶晶转过身,便见有个起夜宫人,手里提着灯,正立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地方。
“我要出去。”乌晶晶道。
宫人刚起了个头:“不成……”
乌晶晶道:“你不应我,我也是要偷偷去的。不如你陪我去好了。”
宫人呆了呆,但又不敢推拒。
这是帝姬啊,皇帝养在膝下的女儿。
她还是太阳。
是冒犯即死的太阳。
宫人咬咬牙,只好认了栽,提着灯就要送乌晶晶往外走。
只是走了没两步,乌晶晶心想反正已经有人跟着啦。
“你带上我的小毯子,再带一提吃的……”
“还有我的帽子。”
“唔,别的没有了。”
宫人哭笑不得,只能按照乌晶晶的吩咐一一带上,再送着她往蒹葭宫的方向走。
只是等走到半途,乌晶晶腿短人小,加上没睡觉,很快便累了。
乌晶晶只好扭头看宫人,小声道:“我走不动了。”
半盏茶的功夫后。
宫人背着小小的乌晶晶,走在了皇宫的夜幕下。
隋离浅眠。
他听见殿门打开的“吱呀”声,睁开了眼。
他这里素来冷清,从没有谁会在半夜造访。
太初皇帝没有子嗣,但他也不是什么正经儿子,应当不会有人想要半夜对他下手才是……
直到外头低低地隐约响起了一声惊呼,然后那声惊呼被按了下去。
紧跟着是窸窸窣窣的,又轻又密的脚步声。
应当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但为何会这样密?
除非这人……腿短。
隋离的推测刚行进到此处,有什么扑到了床榻边,紧跟着他的被角被掀了起来,一个冷冰冰又暖呼呼的小东西钻了进来。
隋离思绪恍惚了一瞬,一下抬手按住了对方。
这一幕实在太熟悉了。
还在修真界的时候,小妖怪就没少钻他的被子。
多是原形。
有时候睡着睡着,变成了人形也是有的。
他动了动手腕摸索下去,便摸到了一片温热的皮肤。
“你没睡着?”乌晶晶惊异的声音响起。
隋离:“嗯。”
乌晶晶忙坐起身,先脱掉了身上的披风,再是厚重的夹棉的外衣。
然后她才在被子底下以人类的身躯,笨拙地往前拱了拱,很快就拱到了隋离的身旁。
他听见小妖怪问:“你在想我吗?”
这问话方式,与当初在妖族的时候如出一辙。
只不过这次,隋离停顿半晌,低低的应了声:“嗯。”
乌晶晶自言自语地道:“我方才在想你,想得睡不着觉,我就忍不住来找你了……嗯?”乌晶晶顿了下,突然发现,刚才隋离好像应了她的声。
他应了声“嗯”,就是他也在想她的意思。
“我就知道你一定也在想我。”乌晶晶毫不心虚地道。
她当然不知道啦。
但是撒点无关紧要的谎,有什么关系呢?就像今天她和皇帝大夸没有耳朵和獠牙的隋离长得好看一样。
隋离又低低地应了声:“嗯。”
他察觉到心下某个地方,不知不觉地变得柔软了一些。
那种感觉是完全不可控的,出自本能的。
乌晶晶忙凑上去亲了亲隋离的脸颊。
隋离:!
小妖怪转了转脑袋,似是还想亲他的嘴巴,隋离想也不想抬手挡住了。
纵使灵魂成熟,但到底顶着年幼的壳子。
这小妖怪实在是……太过,黏人了些。
乌晶晶被挡开了也不觉得难过。
反正也不能双修呀,亲亲有什么用呢?
乌晶晶趴住枕头,低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隋离太厉害了。
她在妖族的时候,他找到她了。
她在这里,他还是找到她了。
隋离压低了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将济空上师的花缘镜一事说了。
“原来我们在佛修的法器里面!”乌晶晶惊奇地道。
“对了,大师姐,就是那位叶姑娘,她也和我一起被那道光卷进来了……”
“嗯,我知道。”
“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试了试去找,找不到。”
“无妨。她也是伏羲宗的首席弟子,生而聪颖,有自保之力。”隋离这话并非是完全不管叶芷君的死活,而是对叶芷君能力的肯定。
“等到年岁再长一些,自然就有法子寻到她了。”隋离道。
乌晶晶点了点头。
“按照你方才说的,花缘镜是佛修历练用的,可是,这个世界怎么没有和尚呢?太祝、太卜,他们好像是道士……”她禁不住又好奇地道。
“济空说,凡是入花缘镜中欲-界历练的人,都会经受种种诱-惑,并历尽世间最艰难困苦之事,被误解、被欺辱,但仍要心怀坚毅慈悲,苦中渡人。”隋离顿了下,“而这个法器本就只是供佛修历练的。”
他反问道:“一个没有佛的世界,但却突然有一日进来了一个和尚。这个和尚为这个世界所不容。他推广不了佛法。因为人们不信佛。他被视作异类,甚至若是碰上强横的当权者,还可能会以蛊惑人心的罪名杀了他。对这个和尚来说,这算得上是艰难困苦吗?”
乌晶晶点了下头:“算。”
大抵就像是一个妖怪,进到了全是修士的世界里,那一定也是可怖的。
“如此还要他苦中渡人,可他越是渡人,便越被当权者视为扰乱人心之徒。”隋离眸光冰冷,轻声道:“正正好,你我都并非佛修。”
“可是,如果我们要离开这个世界,也要渡人吗?”乌晶晶发问。
隋离:“按花缘镜的规矩,应当是要的。”
他道:“佛修自然以佛法渡人。而你我,就不必拘泥于此了。”
“我们要渡谁呢?”乌晶晶一派茫然。
“不是渡谁,是渡人。这个人,当是指天下人。”
“天下那么多人,怎么渡得过来呢?”
“终有一日会知晓,天下人该如何渡。”
乌晶晶应了声:“啊。”
她发现隋离的话好像变得多了一些。
听在耳朵里,确实是叫人安心许多了,好像她什么也不必做,只管等着隋离解决就好了。
乌晶晶低声问:“你除了师尊,还有父母亲人吗?”
隋离眸光一动,不知她为何问起这个。
他嗓音冷淡,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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