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狼泽所考虑的是如何从大局上掌控整个城池, 祁白关注更多的则是个体问题。
随着城池的建立,如马凉这样觉醒了自我想法的族人,一定会越来越多。
但这个时候的他们,就像是刚刚开蒙的小孩子,没有办法掌握自己的思想,甚至有可能步入歧途。
就像马凉,他根本不知道能大规模制作陶器和铁器的方法多么重要,反而只是为了一两百块兽肉,就不惜铤而走险出卖部落。
城池建立之后,大家要面临的诱惑会越来越多,随之而来的问题也一定会越来越大。
祁白不可能做出控制族人们思想的事情,但是正确地引导却是必不可少的。
祁白道:“我觉得,一座城池的建立,应该有一套可以让所有人都信服的明文秩序。”
狼泽:“明文......秩序?”
马菱也在心中默默重复一遍,明文秩序?这几个字分开来他都知道,可是合在一起,他怎么就觉得那么难懂呢?
“嗯。”祁白点点头。
兽人大陆上并没有条款清晰的成文法律,至少在祁白的认知中,并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法律。
兽人部落的规则,更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法,并且这种习惯法,还是建立在宗族和信仰之上的。
作为一个部落的族长或者祭司,他们拥有族内事务的绝对话语权,他们的话语是法律,他们的指令就是执行,再加上口口相传的传承方式。
不难想象,兽人部落中的规则,甚至一个部落的发展,会有多么大的不确定性。
马菱满脸问号地听着狼泽和祁白讨论,听到这里终于抓住了重点,他用拳头捶了一下掌心:“对,我们有文字了,你说的这些都可以记下来,只要幼崽们学会文字,他们就能知道部落的规矩。”
祁白笑了笑:“记录的前提,是我们存在规矩,这也就是我说的明文秩序,或者说是法律。”
“一个城池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我们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教导每一个族人。不过,我们可以把族人们生活中可能涉及的方方面面,都制定成确定的,所有人都要遵循的法律,同时规定违反这些法律的惩罚。”
“这样一来,族人们的行为可以得到约束,即便出现了如马凉这样的情况,我们也可以按照法律决定惩罚。”
祁白其实很早就想说了,他们现在的部落里,虽然有惩罚的方式,不过实在是太简单粗暴了。
这些惩罚动辄就是放逐和杀掉,很少会有区分。
就比如说杀人和盗窃,这两个恶劣程度完全不同的行为,在兽人部落中的惩罚手段几乎是一样的,甚至在许多部落中,盗窃的惩罚可能比杀人还要严重。
狼泽问道:“还能有什么样的惩罚?”
不得不说,祁白今天说的这些,还真是有点涉及到狼泽的知识盲区了,普通兽人的惩罚,一般不都是这样的吗?难道要像对奴隶那样打骂吗?
狼泽直觉祁白应该不会这样做。
果然,祁白眨眨眼:“还有很多办法啊,而且你刚刚还用到了一种。”
狼泽愣了一下:“我用到什么了?”
“在马冲的保证下,限制马凉一定范围的自由,这就是一种很好的处罚方式。”
在祁白看来,这不就是管制和人保的结合吗,而且还是连带责任的人保,即便不使用暴力,也能起到很好的限制作用。
当然除了这样特殊的刑罚种类,像是徒刑和罚金,都很适合部落的发展,尤其是惩罚性质的劳动,这不比直接把人打杀了有用。
当然了,乱世用重典,死刑这样的刑罚,在兽人城池中肯定不能废除,甚至株连的惩罚也是可以考虑的,只有拥有足够的威慑力,才能保证法律的威严。
狼泽问道:“你说的徒刑,不就是把犯罪的兽人重新变成奴隶吗?”
祁白摇头:“不是变成奴隶,是要接受劳动改造,除非他们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责,否则这样的惩罚都是有时间限制的,他们可以保留自己的私产,服役完毕还有机会重新回到普通兽人的生活,和变成奴隶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狼泽正琢磨着这些方法在城池中的可行性,祁白又提出了一个观点:“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如马菱今天的作为,也需要进行规范。”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走神的马菱,听到祁白突然叫到自己的名字,猛然打了一个激灵。
反应过来祁白的话,马菱不解地问道:“我今天干什么了?”
狼泽也同样一脸疑惑地看着祁白。
祁白说得口干舌燥,他清了清嗓子,又开始给两人解释执法权的概念。
“总之,马菱虽然是巡猎队的副队长,但是他到底有没有执法和私自审讯的权利,这些都不好说,我觉得,我们最好是能成立专门的执法和司法部门,这样才能保证权利不会被乱用。”
马菱表情有些空白地问道:“那我下次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到底还该不该抓人?”
“抓是肯定要抓的,”祁白挠挠头发,“这不是抓不抓的问题。”
哎,在根本就没有程序可言的兽世,祁白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马菱解释程序正义了。
狼泽轻笑着揉了揉祁白的发顶,他已经能明白祁白的意思,如果能够完成祁白的这些设想,在黑耀之城中确定了律法。
狼泽相信,他们的城池,定会像板车上的骨轮一样,只要稍微施加一点力量,就能平稳地向前运行。
只要作为板车动力的城主和大祭司,能够把控好板车前进的方向,那么黑耀之城能够达到的,一定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更远。
祁白在狼泽掌心蹭了蹭,冲狼泽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嗯,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明白的。”
马菱无语望天,行呗,他们两人甜甜蜜蜜地讨论,他就不该参与进来。
不过,建立一座城池,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困难。
这还只是他看见的,在他没有见到的地方,祁白和狼泽付出的一定更多。
马菱回想了一下他们在黑山的这两年,部落发展靠祁白,向外征战靠狼泽。
马菱有些沮丧地发现,他们这些族人,好像没有什么用啊......
祁白和狼泽两个,不论带上哪个部落的兽人,今天的成就都是必然的。
一股危机感突然产生,他可绝对不能因为自己是黑山部落的族人就沾沾自喜,觉得比其他部落兽人更厉害。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即将有更多的族人,他们反而要更加努力才行。
不可能超越祁白和狼泽,但他们至少得跟上未来城主和大祭司的步伐吧。
这一天,马菱不仅顿悟了“不进则退”,甚至美滋滋地将自己的心得传授给了自己的伴侣猞栗,毫不意外地获得了猞栗的一顿白眼。
她觉得自己的伴侣这一天天的,绝对就是闲出毛病了,要是他手下也有一千五百多工人,看他还有没有闲心思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嘿嘿,我当然比不上猞栗大队长了。”
“喵喵喵~”
小猞猁对他的父亲发出无情地“嘲笑”声。
猞栗被这一大一小气笑了,他推了凑上来的马菱一把:“赶紧去看看你的幼崽,他这是什么毛病,不变成人形学说话,天天喵喵喵的。”
“好嘞,”马菱大声应着,一下子铺在了小猞栗的肚皮上,“来,变成人形,喊个母亲父亲来听听。”
黑山下的兽人们各自忙碌着,马凉的事情并没有在部落中传开。
祁白先是跟几个祭司碰了面,修正了祭司们商量出来的大杂烩求偶日。
像这样几个部落一起举行的求偶日,还算是比较常见的活动,尤其是游历过许多小部落的羊罗,更是对这一套流程很熟悉。
毕竟与大部落年轻兽人可以内部消化不同,许多小部落很可能并没有足够多的适龄亚兽人和角兽人,这时候,他们就需要联合起来举办求偶日,让两个或者几个部落的年轻兽人相互认识。
不过这样的求偶日,一般都是临时举行几天,亚兽人只想怀上幼崽,双方都不会改变自己的部落。
所以针对这一点,祁白额外提出来,五族的这一次求偶日,与这样的短暂求偶日不同,黑耀之城的求偶日不单单是为了孕育幼崽。
这一次求偶日,兽人们必须要经过几位祭司的祝福才能结成伴侣。
祁白这要求,让几个祭司都有些迷糊,求偶日不是为了幼崽,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不过既然大祭司这么说了,他们就稀里糊涂地点头答应,回头等各自的族人到了黑山,再将这个消息传递下去。
祁白态度这么强硬也是没有办法,毕竟兽人们的作风实在是太豪迈了,他要是不做限制,这一个交易日过去,黑耀之城不知道得多多少认不全父母的幼崽。
祁白还想要订立家庭和婚姻法呢,要确定家庭的概念,至少得先把幼崽的双亲都确定下来,不能一开头就这么混乱吧。
确定了求偶日的安排,祁白就正式闭关,抓着头发开始编撰黑耀之城的第一步法典。
与此同时,各族的荒地清理行动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虎雪顺利地承包了另外四族的伙食,并且应各部族的要求,还在中午额外提供了外卖的服务。
没错,除了战熊、云谷和巨鹿三族,巨风族也每天定时定点地开始清理分得的土地。
而巨风族人们展现出来的兽形,差点把三族的兽人馋哭。
同样是变成兽形,他们的兽形普遍只有两三米,人家巨风族的兽形却有七八米,就连亚兽人也不是变小的兽形,而是会变成五六米的巨人。
大熊猫们苦哈哈地撞击环抱,好不容易才能拔起一棵大树,然后晃着短短的尾巴,费力将大树往外拉。
人家巨风族的兽人,弯弯腰就能把树连根拔起,十几米的大树,轻而易举地就能扛在肩膀上。
他们迈着大大的步子,慢悠悠走到堆积木材的地方,顺手还会拔掉路过的几株藤蔓。
明明是同时开始干活的,他们几个部落加起来积累的树干,还没有人家巨风族一个部落堆积的。
巨风族的居住地还是最小的,不过几天的工夫,就已经空出了大半土地。
关键是巨风族的大部队还不在这里,更多成年巨风角兽人,都去采石场那边凿石块去了。
大熊猫们咬着黑色爪套,嘤声一片。
路过的巨鹿“呦呦”两声。
巨鹿部落的兽形灵鹿,通体幽蓝,上缀白色斑点,一双如新枝般纤细的鹿角优雅地向上延伸,就连角兽人额间的独角似乎都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他们的身躯本该如星空,如浩海,美丽又空灵,他们迈出的每一步,都应该为冬日褪色的大地,带来无限的希望与生机。
不过很显然,这兽形不适合挖土的活。
“发光精灵”如今已经变成了“哑光精灵”。
巨鹿兽人骂骂咧咧,嘤什么嘤啊,我们都没哭呢,你们这群家伙到底在卖什么萌啊,可恶。
第243章
三族兽人到达黑山的时候, 祁白才艰难地从竹简堆中抬起头。
和他一样茫然的,还有旁边桌子后面的兔芽和鼠林。
祁白决定编纂法典的时候,只以为花上几天时间就能搞定, 说不定三族到达黑山时, 就能用得上。
可现实狠狠给祁白上了一课。
祁白现在可算知道,华国从古至今的法条为什么都要经过几十次草案和不停地修订了。
每一个条款是否适用,每一道程序是否合理, 甚至是字句是否会引起歧义, 都需要反复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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