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姐姐谬赞了,我不过是微末功夫,请坐。”云骊笑道。
杜静影人如其名,除了方才搭话,涵养也很好,输给云骊也只是笑笑,云骊当然也没有手下留情,杜家的分量还没有要到她放水的地步。
而杜静影见云骊打完双陆,又和认识的姊妹去玩覆射,吟诗作赋的样子好不热闹,她就知道自己在孔家择媳妇这一关赢定了。
倒不是别的,这位章五娘很好,就是太好了,美貌才情家世无一不缺,听说尤其擅长诗词,还能左手写字,这样的人心性过高,肯定就看不上孔隽光。
而她兄长和孔隽光关系不错,二人同在军中,知晓闻人氏性子火爆,若娶章家这样的贵女进门,章五娘怎会容忍闻人氏。
她还真的猜对了,孔太太正在内室歇息,她方才见了不少贵客,颇有些累倦,但是听到脚步声就知晓是儿子来了。
六年的锤炼,孔隽光过去的狼狈一扫而光,他一袭宝蓝色销金云玟团花直裰,没有了以往的风流样,但多了被打磨的沉稳和坚毅。
“请老太太安。”
孔太太脸色露出笑靥:“快起来吧,今儿是为了你庆贺,也不知晓你跑哪儿去了。”
其实孔太太当然知道他去哪儿了,应该是去闻人氏那边了,她倒是不担心,闻人氏粗俗难耐,自家儿子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归根结底,他也想要权势,想要体面。
想要体面,就得寻一个配得上的人,那闻人氏配不上。
果然,孔隽光道:“儿子去见了舅父姨夫和不少勋贵大臣,他们拉着儿子吃
了不少酒。”
孔太太嘱咐:“酒还是少吃为妙,哦,对了,今儿来的几家闺秀,我看还是你章家五妹妹好。她是愈发的出众了,虽说是庶出,但是擅长诗词歌赋——”
“娘,儿子已经不再是十五岁了,这些所谓的诗词歌赋都是无用的,我只要娶的那位端庄贤淑,知书达理,打理好家业就成。”也许在他年少时,梦想琴瑟和谐,但和闻人氏一起过日子才知晓,妻子一定要贤淑、明理。
孔太太想起儿子的经历,她安抚道:“你放心吧,五娘常替你姨母打点人情往来,这些都很好的。”
她不是现在才看中云骊,是很早还没有闻人氏在的时候就已经看中云骊了。
若不是云骊真的好,她那糊涂的妹妹怎么现下视如己出了。
到时候儿子再封爵,也不算是亏待云骊了。
见母亲中意云骊,孔隽光则笑道:“娘,您和我僵持不下可不成,不如我们去试上一试。”
孔太太也是心里一动。
云骊刚坐下来吃点心,就发现不远处的杜静影正看着她,她笑着颔首,和云湘一道用茶吃点心。
云湘却在云骊耳边嗤笑:“瞧她那个样子,跟恶狗扑食一样。”
“是啊,也不知道她总看我做什么。”云骊撇嘴。
正说着,只见孔国公世子夫人手里牵着几个本家孩子过来玩,还颇有些头疼道:“这些小孩子们见这里热闹,全跑出来了,我真是无法,你们过来帮我照应一二。”
云骊是何等聪慧之人,不禁暗自冷笑,她不过是看着大伯母的面子过来一趟,这孔家还真当皇帝选妃了呀!
即便没有刘姨娘的叮嘱,她对孔隽光也不大喜欢,若你想要一门好亲事,必定不能婚前闹出孩子来,就像当年大伯父拒绝姚家一样,过后,云骊从不去姚家是一样的。
如果一开始没可能,就得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就是魏国公那样的,她还嫌弃年纪大了,大伯父尤其觉得配不上她,更何况是孔隽光。
不是她恃才傲物,而是她不想把自己放低要求,总觉得自己卑微。
杜静影正陪着孔家一个小男孩斗草,那个男孩子动不动哇哇大叫,还把点心弄在杜静影的衣衫上,茶水也弄洒了,杜静影却是眼皮儿都没眨一下。
不独独是杜静影,这样的场合,不少闺秀为了自己的名声都是敢怒不敢言,得陪这些孩子们玩儿。
云骊却不如此,她面前站着一位小姑娘,这小姑娘看着倒是玉雪可爱的,没想到一开口就道:“姐姐,你这枚簪子真好看,能不能取下来给我玩玩呀?”
小孩子撒娇弄痴要东西,大人一般都会不好意思就给,这个小姑娘是三太太的孙女,平日也是千娇万宠的,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尤其是听闻三太太娘家很富贵,要什么吆喝一声都不用,多看一眼就有人送来了。
偏今日云骊戴的是那副大老爷送的红宝石簪子,这红宝石有鸽子蛋的大小,周身的金重新炸过一次重新镶嵌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如今出来已经不需要像小时候那般钗环皆一样了,大家都是大姑娘了,又是这番门第,待遇都比以前好多了。
云骊看了一眼这小姑娘,很不可思议,这小姑娘却期盼的看着她:“姐姐,你就给我看看那个,好亮,我好喜欢呀。好不好嘛~”
“不好。”云骊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
啊?
众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云骊,那小姑娘也是头一回遭到拒绝,瘪嘴想哭。
文昌侯家的薛菁菁忙道:“章五娘子,这孩子要哭了,你还是给她看看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是吗?”
大家也都七嘴八舌的劝云骊给她,连云潇也道:“五
姐姐,你就给她吧。”
云潇是纯粹怕别人觉得章家姑娘小家子气,到时候云骊影响到她的名声。
却见云骊道:“不是自己的东西怎么能直接这么堂而皇之的要,我就是有十枝也未必会给。”
薛菁菁道:“五娘子,她还是个小孩子呢,小孩子知晓什么呢?你又何必和一个孩子计较。”
就在薛菁菁话音刚落,那小女孩倏地哭了起来,大家顿时手足无措,反而怪罪云骊来。
云骊也毫不畏惧:“自古以来惯子如害子,我不愿意害她,也是为了她好。你们若是愿意陪她,自陪就好了。”
“这话怎么说的,章五娘子,你怎么这么没有爱怜之心呢,这么冷酷呢?俗话说的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比她大这么些,又是她的长辈,应该让着她才是啊。”
“邱大姑娘,我就是爱她,才不纵着她。《触龙说赵太后》中也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子弟天性未漓,教易入也,则体孔子之言以劳之,爱之能勿劳乎,勿溺爱以长其自肆之心。子弟习气已坏,教难行也,则守孟子之言以养之,所谓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勿轻弃以绝其自新之路。”
这个意思就是说父母爱孩子要为她考虑更多,当子弟的天性还未受到污染时,教导他比较容易,那么应该按照孔子所说的“爱之能勿劳乎”去教导他,不要过分宠爱她,滋长她的坏习惯放纵她不受约束的习性;当子弟已经养成了坏习气,教导他很难奏效了,那么应该遵循孟子所说的“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去教养他,不能轻易放弃,使他失去改过自新的机会。
邱大姑娘撇嘴,她没想到章云骊是个硬茬子。
云骊又笑道:“邱大姑娘,难道你要让她成为道边苦杏耶?”
道别苦杏出自《世说新语.雅量》中,上面说王戎七岁的时候曾经和他的伙伴一同游玩,看见一棵李树结了许多果实,可那果实压得枝条快断掉,小孩们高兴地爬上树摘果子,只有王戎没去摘。有人问他怎么回事,王戎说:“这树长在大路边,果子竟然还有那么多,一定是苦的。”有人一尝,果然是苦的。
故而,道别苦杏也就是形容庸才的意思。
你们现在如此纵容她,溺爱她,难道你们是想让她成为庸才吗?
云潇从未见云骊如此模样,言之滔滔,她和云湘愣在当场,云淑则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承认云骊做的是对的,说的也没错,可她的性子太过于要强了,你是来做客的,居然教训起主人家的孩子来,到时候这个名声传出去,人家会不会觉得章家的姑娘实在是太刚强。
大抵是云淑身上常放糖块,那小姑娘闻到糖的香味居然不哭了,云淑便拿出糖来哄她,这才止住哭声。
李氏听闻此事,看向云骊,她向来最护短,看到云骊头上的红宝石钗子就道:“你是不想把你大伯父送的给别人,是吗?”
云骊点头:“的确如此,再者,我也觉得那孩子着实没有礼貌,虽然轮不到我来教训,但是她在那里要我摘钗,毫无道理可言。伯母,您说我是做错了吗?”
李氏摇头:“当然没错,孔家一个外三路的旁支也配我们承恩公府的千金上杆子巴结,那才有问题呢。”
她早就得了大老爷吩咐,云骊婚事不在孔家,若是以前拒绝孔太太是怕云骊得到好处,现在拒绝孔太太则是为了云骊好。
那隽光可有两个儿子,她不是把云骊把火坑推吗?
与李氏截然不同的想法,冯氏则回府后十分生气的对云鸾道:“她在那儿言之凿凿,连累这些姊妹们?以前她们和秦家姑娘推搡,我就一起罚过,她还真是故态复萌。”
作为女子,柔顺卑弱为第一。
你有
理,全天下就你有道理吗?
云鸾冷哼道:“还不是仗了长房的势头,大伯母那个人您也是知道的,大姐姐的位置都不稳,害的爹差点被降职。”
但她们俩现在还真的是把云骊无可奈何,冯氏以前打算想给云骊说一门金玉其外的婚事,显然随着章家门第的提高,姑娘们的婚事并不是她说了算的。
大老爷作为族长和家中现在当家的男性长辈,若非章云凤的关系被弹劾,云湘可能就考虑和魏国公结亲了。
冯氏道:“这妮子是从早到晚,食衣住行全手包办大嫂的一切,大嫂那个人最容易被牵着鼻子走,又护短又糊涂,云骊是片刻不离左右,她的道理又多,主要是有你大伯父护着。”
“老太太那儿呢?”云鸾问起。
冯氏撇嘴:“老太太那里正为云淑挑夫婿呢,她老人家正把姑太太找了来,又要人上进,又要人长的端正,还要家资丰厚,没有妾室没有通房,要求还真不少……”
云鸾笑道:“云淑乖巧,倒也罢了。”
她从不觉得云淑是威胁,因为她守拙收敛,还有看老太太为姑太太找的人家,都是那种家族人少事情少的家族。
她最担忧的是父亲过继云骊给长房,但冯氏却道:“你大伯父去信给你父亲,似乎有那个意思,你父亲没有同意,我也不知晓为何。”
云鸾这才放心。
孔国公府
今日姑娘们争辩,仆从一字不漏的复述,传入到了孔太太和孔隽光耳朵里。
孔隽光起初还好,但听到云骊如何舌战群儒,就老神在在了,不必说,她母亲喜欢那种恭顺温和的,据说这位五表妹之所以讨她娘欢喜,也是因为十分乖巧,现下看来很有出入。
却没想到孔太太道:“千夫所指,不改其色,大丈夫也。”
“这您还夸她,这样的人若是在家,必定会鸡犬不宁。她还不如她那位七妹妹呢,秉性温和,聪慧乖巧,也不如杜姑娘脾气才是真闺秀。”孔隽光自己因为遭遇过被家族诬陷,即便爹娘相信他,他依旧背负骂名,如今,他只希望内宅安定,不再起事。
而章云骊这个姑娘,过分美丽,过分擅长书籍,书读多了,就不食人间烟火,如此简单好处理的事情,她却弄的满府皆知,分明可以扬名,却败了自己的名声。
自命清高,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怎么可能是良配?
一手好牌都会被打坏,靠着像表姐的容貌才有进身之阶,却不想想自己真实只是庶出的处境,看不清身份的差距,没有公主的命,偏偏得了公主的病。
第50章
大太太虽然嘴上安慰云骊,但私下和大老爷提起时,还是有些忐忑:“万一被传出去,有心人编造起云骊的不是来,这下不是损失大了?她这个孩子就是天性正直,有原则,平日里我作为长辈做错了什么,她都私下告诉我,指出不对来。”
她当天大的事儿,大老爷却不耐烦的摆摆手:“亏得你还是承恩公夫人,担心这个做什么。微末小事罢了,女子是以卑弱温和为主,但是女子婚嫁取决于女家本身势力,否则,云凤那个性子我还能运作她做皇子妃呢。”
“可是,隽光那儿……”李氏真不傻,女儿云凤分明更向着隽光一些。
大老爷笑道:“今天我也见到他了,以前看他倒浑不知事,倒有些风光霁月的样子,如今看却变的沉稳多了,但也变得更心狠手辣了,而且,他现在只能效忠云凤了,这样不太好。”
李氏不解:“老爷为何这般说,他效忠云凤不是很好吗?日后云凤的儿子做了皇帝,他就是大功臣啊。”
听了这话,大老爷却不大赞同:“是啊,他是大功臣,云凤也最信任他,可咱们怎么办呢?同行是冤家,这话你没听过。他满身都是筛子,要想保全,就会比咱们对云凤更效忠,更加激烈,更要往上爬。他能为了这个抛却掉一切,以求更体面的日子,洗刷以前的耻辱。”
见李氏还是不太懂,大老爷就说白了:“今儿你姐姐明着是为他接风,暗地是为了他选媳妇。是,他固然因为有云凤在,自己也够心狠手辣,所以前途大好那是肯定的,你是怕云骊得罪了他家,想着即便做不成亲家,关系也不能闹僵。可是我们和他同附尾在皇后处,关系不是共同进退,而是此起彼伏。云骊这样,不是表明咱们家是不屑孔家的,日后也避免孔家真把我们当小弟了。”
“娘娘那儿若有指示呢?”李氏就怕云凤像让承恩公府听孔家的。
大老爷嗤笑:“她还管不了我们家里来,我是说她怎么拦着皇上不封我们文懋,原来是想把好处留给孔隽光,你等着吧,宫里现下有魏国公府和文昌侯府的姑娘在,她迟早还得求家里。”
其实更简单的原因大老爷没跟大太太提,他是觉得孔隽光配不上云骊,云骊虽然年纪小,但办事从未出过错,帮着老妻打理家务甚至青出于蓝,据松涛先生说她策论文章都能写,私下写了多篇时文给松涛先生看,才学了得,甚至出去参与各种宴会,都是备受称赞。
云骊是章家明珠,必定要配更好身份更高的人才是。
至于老太太已经顾不得云骊什么了,因为章扶玉听女儿说完云淑的事情,特地趁着全家都去孔国公府后,来同老太太把吴家哥儿做的事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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