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水凉,两人已同出浴桶,于屏风后叫人进来更衣整容。女子需盘高髻,不似男子那般束发戴冠便可,而更为繁复许多。
崇帝已整装完备,何昭昭一看,他又是丰神俊朗的年轻帝王,是无数女子的春闺梦中人,还是她不能脱口而出的尊贵夫君。
无论在床上床下,光从这一张皮囊而论,崇帝无疑都是成功的,他大可以俘获众多女人的心,包括她在内。
何昭昭不敢再看,安安心心地在镜前梳理乌发。周鸿进来后站在他身侧,垂首恭敬地说正在偏厅备膳,崇帝也只淡淡的嗯一声,点头已示知晓。
她从棱镜里觑看这一切,又耳闻两人的交谈声,隐隐发觉白日里的崇帝似乎与夜晚的有所不同,又或者说对待她与对待周鸿有所不同,但这也能轻易说得通。
崇帝没出去,何昭昭在梳妆,他也不觉得无聊,就坐在一旁看着她梳妆,倒让何昭昭有些如履薄冰起来。
她不忍教崇帝等她过久,命寒露给她梳个轻便的发髻,是将六成的头发分成双股互相交缠盘髻,而后用丝带束起来剩下的四成又分为左右两股,分别与垂下来的丝带交缠成束,由下至上绕了半圈垂挂在双耳旁,修饰得脸蛋更小了。银制蝴蝶戏花的双簪对称插,顶上又簪了一朵粉荷绢花。
她不打算在脸上敷粉,但双眉是要画一画的。寒露取了黛粉一勺黛粉盛在小盒里兑水,正拿着眉笔沾色,崇帝便缓步走了过来。
“朕来试试。”
何昭昭仰面瞧他:“陛下也会画眉么?”
寒露识相地放下眉笔,转而抱了张圆凳给他坐下,就在何昭昭身侧。
“不曾画过,倒想为你画一画。”
何昭昭听他说不曾画过,知道自己于这事上便是他的第一人,心里甜滋滋的,但嘴上却佯作不依不饶,嘟着嘴道:“原来陛下是要拿妾当试练。”
崇帝点了点她鼻头:“你呀,只为你画过眉,这也不好么?”
“要是陛下手一歪,画花了可如何是好?”
“画花了也是朕来看,旁人见不得。”
崇帝执着笔蘸取石黛颜色,顺着她原来的眉毛与眉骨看着她的面容描画,两个人贴得极为亲近,如同一双璧人,直叫守在门前的周鸿都咋咋称奇,一瞄再瞄这副景象,胸中百转千回的思量。
陛下似乎对这位何主子青睐有加,这样的神色,是很少在他面上看到的。
他暗自觉得,或许有什么事情在悄然变得与众不同。
而崇帝与何昭昭沉浸在画眉当中,唯恐他真画歪了,何昭昭是一动也不敢动,便借此机会能够好好的仔细贪看崇帝的眉目。
她见过魏王,也是极为俊俏的少年郎,但要更风流蕴藉,眉眼更为缠绵。
崇帝则不同,他眉目英挺,鼻梁高悬,肃穆抿唇时,有一种不容人置噱的威严,初初见他时,是害怕的,也是紧张的,但被他这样温柔的对待,也是欣喜的。
她被魏王轻佻地调戏过,这件事只有他们俩和雨细风微知道,她当初厌恶魏王的这等行径,但对于崇帝却讨厌不起来。
纵使崇帝在床事上如何挑逗她,她都是乐意接受的,这或许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女人,因此全心全意地奉给他,又或者只是因为他这个人。
她说不清楚,但似乎也没必要说得清楚。在这样的城墙天地里,她只能仰仗他,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有些可怜的悲凉了。
“看看罢。”崇帝搁下笔,将她在棱镜前拉正,霎时将她那些虚无缥缈的空想给吹散。
她长得好,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崇帝心里也知道。因而在棱镜中,何昭昭的双眉被黛色染深,两弯细细长长的柳叶儿眉,将她天生的清丽秀雅表露出来。
眉眼相称,眉一画出来,整个人便显得很有精气神,连双眸都更含情脉脉。
其实何昭昭除了清丽外,艳逸亦能驾驭得了,这一点,崇帝更深有体会。每次在床上干到脸红面热,勾引他欲罢不能的就是这张看似清丽实则艳惑的脸,惹得他欲火沾身,非得将她欺负透了才觉得心里满足。
“陛下就连画眉都如此天资禀赋,实在好看极了。”何昭昭左右顾看,嘴角向上弯成一道缝,显然是十分高兴。
“既然如此,你要怎么奖赏朕?”
何昭昭眼波流转,转过身便揽上崇帝的脖子,在他嘴上甜甜一吻:“这样奖赏如何?”
崇帝环住她的腰:“不太够,让朕再尝一尝。”
崇帝正欲倾身一吻,周鸿的声音自后传来:“陛下,午膳已准备妥当,您看是否要……?”
这可就十分煞风景了,他想着从前也不见周鸿是这样没眼色的人,今日反倒这样耽误他干正事,便沉声道:“晚些吧。”
何昭昭见他这样不爽快,主动地去尝崇帝嘴上的味道,先是用嘴唇触碰他嘴唇,然后企图撬开对方牙关。
崇帝被她牵引着,忘了方才的不虞,反而迎合着她的动作,两人唇齿纠缠,好不快活。
周鸿只敢浅浅瞄一眼内室里的两人,而后笑着退下。
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等双方贪吻过后,又过了一小刻钟,崇帝牵着她去偏厅用膳。
何昭昭口味偏甜,膳桌上有两道糖醋里脊与拔丝山药,是最合她意的。
帝王的饮食与妃嫔的自然相差甚远,她难得在崇帝身前沾了光,便很自觉的食不言,认认真真地用食。
小嘴仔仔细细地咀嚼每一口,虽然尤为克制,着重遵循礼法,但两个唇瓣还是被饭菜沾得油亮,让他看了就想再吻上去,方才的啄吻竟也觉得不太够,应当再纠缠她久一些。
崇帝所用不多,但看着何昭昭在吃,见得她喜爱那两道,抬眼略到周鸿那处,周鸿这会儿倒识相地叫人把那两道甜餐摆近到她面前。
何昭昭似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原本就瞄见崇帝用得不多,但不敢多言,这会儿便兀自恼怪自己的动作太过明显,一下子就被崇帝察觉,反而不敢多用了。
崇帝见后,反问她:“不是喜欢吃甜的么,怎么不用了。”
她低着头,声音讷讷:“吃甜的太多也不好,伤牙。”
崇帝笑了,凑近在她耳边说:“就算你不食甜的,身上每一处也甜得发紧。”
何昭昭羞愤难当,眼光飞了他一眼,却是蕴含缱绻深意的。
崇帝收敛几分笑意,叫人给她盛了一碗银耳雪梨羹,嘴里还是胡话不断:“朕瞧你这两日用嗓过多,还需好好将养将养。”
“多喝些汤补补水。”
话里的意思实在显而易见,她羞得只想找个地缝钻了,不再出来见人。
何昭昭本想略过崇帝那双深邃的眼,此刻即便不去看他,也如坐针毡。
哪知道和帝王同食要如此辛苦的受他挑逗,她无论如何也是不肯依的,但这又不是她能决定得了的,只能一个劲儿含羞生气。
崇帝果然坏透了,就算在膳桌上也要时时逗弄她。
饮食毕,周鸿身后跟着一位宫娥,正是她前两次见过的那个。
“何主子还需、还需喝下红汤。”
这是当着崇帝的面子和她说的,崇帝不会不知道红汤是个什么作用,何昭昭亦是如此。两人心知肚明的互不戳破,她不去看崇帝此时的神色,即便知道他有帝王心思,有帝王打算,但夜幕里与她欢爱,白日里赠她红汤,每每温柔无间,却要如此矛盾,她很难不觉得有些难受。
“拿过来吧。”她声音还是温柔的,当着崇帝的面将一整碗红汤饮下,还是有些涩,又瞧见红盘上除了一碗汤还有几粒蜜饯,便欣喜地与那小宫娥道:“难为你记得这个。”
这原本是一件极小的事情,却把她此时的不快乐缩到最小,至少还有人记得她嘴苦,特意带了甜蜜饯来。
“怎么?”崇帝问她。
何昭昭笑着与他说:“前次喝红汤时,妾觉得苦,便叫她下次一同带些甜蜜饯解苦,没想到果真带了。”说罢便捻了一粒放在嘴里,眼睛弯成两道月钩,是很明媚笑容。
崇帝神色晦暗不明,见她笑得开心,反而有些心疼,但他不会说出来,稀松平常的笑道:“孩童心性。”
“妾也才二八年华,比之陛下还小了六岁呢。”
崇帝又点她鼻尖:“就你嘴顽,还嫌朕老了不是?”
何昭昭双手包裹住他的宽掌,蹭着他撒娇:“岂敢,陛下恰是芝兰玉树,妾这只小鸟还望得您庇护。”
“你呀……”
崇帝敛了几分笑意,空出来的那只手搭在她手背上轻抚:“朕有意提一提你的位份。”
何昭昭脑瓜子被震得突突的,却装作镇定,含笑问他:“那以后妾是何美人啦?”
崇帝只是笑着,没回应她,摸了摸她柔软的小手,即便有些舍不得,也必须离开了。
哪怕今日是休沐,作为帝王也总有如山似海的繁忙政务,他与她嬉玩荒废了一早上,是时候处理正事。
“好好歇着,朕得空了再来看你。”
“诺。”何昭昭垂着头恭送他离开。
及晚膳前收到了太极宫传来的诏书,是周鸿前来宣读的。
他身后是端着金黄诏书的垂首内监,甫见她时,便很温和的:“何主子,奴才是来传达陛下旨意的。”
何昭昭跪着接听崇帝的旨意,周鸿扬声道:“才人何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率礼不越,性行温良, 克娴内则,淑德含章,封为婕妤,钦此!”
婕妤?
何昭昭愣着忘了起身。
“何主子,该您接旨了。”周鸿笑眯眯地看着她。
何昭昭才接过圣旨,痴痴念道:“妾接旨,愿陛下长乐无极,吉祥康寿。”
“这还有陛下送来的赠礼,也请何主子一一查验。”
她被风微搀扶起身,同他点了点头:“有劳了。”
“陛下还需奴才跟前留候,这就不扰您了。”
“应该的。”
何昭昭叫雨细送他出了甘露宫,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
其他三人见了,面面相觑,不知从何开口,最后是寒露借着沏茶同她说:“升了婕妤,主子怎么反倒不太高兴。”
杯中荡漾一圈碧水,有一叶漂浮茶汤之上,她盯着茶中浮叶,在茶汤中恍惚看见了自己的脸。
“若是升为美人,我是很高兴的;可是越级升为婕妤,反而令我害怕。”
而我在害怕什么?
是怕摔得粉身碎骨吧。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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