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内监听得心内发颤,试探地道:“听说沂王只是手臂中箭,伤的不重。”
“你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你说了没用,得等太医回来。就算不重,龙子凤孙的血,也比你我金贵多了,沂王先前侍疾染病那事,在皇上心里刚过去,这一下又叫勾起来了,”张太监说着反问,“你说皇上心里好受不好受?”
王内监哑口无言。
“明告诉你,皇上如今,原是不大愿意费事烦神的,能过去的就过去了,偏你们闹成这样——”张太监又摇了摇头,“我可有日子没见皇上这样动怒了,你就想去吧。”
王内监哪里敢想,怎么想都是不妙,此时张太监已加快步子,丢下他径自往前面乾清宫去了,他想追上去再求一求,又不敢在这个当口靠近乾清宫,在原地犹豫时,有路过的内侍好奇地看过来,有的想来与他答话,王内监没空理会,也不敢惹人注目,跺一跺脚,只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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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庄。
王太医正给沂王把脉,孟医正和毛指挥使在一旁作陪。
毛指挥使本已护送太子回宫,得知皇帝要派太医后,他心生忐忑,又跟了过来。
沂王毕竟是在他眼皮底下受的伤,虽然不重,假如皇帝要追究找人出气,他这个带兵救援的跑不掉,所以跟来一趟,看看究竟,也赔两句好话,讨点情面再说。
“从脉象上看,王爷失血不少,略有虚弱,但细弦而有力,当无大碍。”王太医欠身道,“不知方便请看王爷伤口吗?”
沂王道:“请王妃来。”
王太医与毛指挥使一时不知何意,王太医还好,他出入宫廷,替嫔妃看病也不少,便仍旧站立不动,毛指挥使就不知该不该回避了,沂王瞥了瞥他,道:“你也要进宫回话,就不必拘泥了。”
毛指挥使跑这趟也不全是为了探望沂王,他还有别的差事,要将昨日那个中年男人的来历根由都查明白,伤了沂王,那就是货真价实的乱民了,哪怕本人死了,这事也没完。
兰宜从里间走出来。
她刚歇了一阵,缓过神来,听见外面堂屋对话,太医也说没大碍,便又放松了些,沂王叫她,她没多想,起身就出来了,直到看见沂王向她摊开手臂:“太医要看本王伤口,你来为本王宽衣。”
兰宜:“……”
她才不要干这事!
使唤她还没个完了。
兰宜倒不是想躲懒,而是王太医和毛指挥使都是外人,以她的脸皮,根本伸不出手去替沂王解衣——哪怕只有两个人时,她也从没解过,都是他自己来的。
这时候要退回去也晚了,兰宜也不好说让别的下人过来,沂王要使唤她时,从不容许以下人相替。
“王爷才换的药,又折腾什么。”兰宜找借口,“孟医正清楚王爷的伤,问孟医正就是了。”
沂王轻斥她:“王太医是奉父皇之命,怎好不叫他看明白回话。”
“……”兰宜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眼。
她觉出来不对了,真想让王太医看,怎会叫她出来。沂王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
孟医正微笑着道:“不如把射伤王爷的箭头取来,请王太医看一看。”
王太医奉圣命而来,自然得诊断清楚才能回去,但又不敢让沂王有所为难,一听这是个主意,便道:“也好,王爷伤的不是要害,那看箭头就够准了。”
箭头如何,很大程度就决定了伤势的轻重。
很快箭头放在一个铜盘里由窦太监捧来了。
锈迹与血迹凝结,布满箭身,乍一看怵目惊心。
王太医都抽了口气:“这箭——可不好!”
毛指挥使也忙挤上来看了看,他边看边忍不住道:“昨天那个人自尽用的箭头我后来让人拔/出来了,是和这个一样。”
窦太监冷着脸:“庄子上打听过了,那原是个老猎户,家传的本事。”
毛指挥使点头:“我当时也叫人问了问,是个猎户——”
有没有本事他还没来得及追究,不过此时他心中一动,那猎户当然该是有本事的,不然怎么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差点行刺太子成功?
皇帝必定要问,他们这些京卫都是干什么去的。
“很厉害,”他眼睛用力一眨,顺着说下去,“附近山上的飞禽走兽,就没有他打不着的。王爷真是舍命相护,才救了太子殿下,让我等甚是惭愧。”
窦太监安慰他:“事出突然,谁知道有这样的人呢,你们本是听王爷指挥,也都尽力了。”
毛指挥使松了口气,他知道窦太监是沂王府的大太监,这个发话便可以代表沂王,忙抱拳道:“多谢王爷宽宏体谅。下官必定好好去追查那个猎户。”
窦太监叹了口气:“不用查啦。那家子没人了,那老猎户只有一个儿子,也是猎户,前阵子在山上打着了一张上好的狐皮,回来高兴地炫耀了一圈,孟良才那厮得知,去以低价强买了来,老猎户没法跟孟良才作对,就埋怨了儿子,怪他不该露财,小猎户气性大,半夜悄悄跑上山,想再打一张狐皮,结果失脚摔下山……老猎户在山上不眠不休地找了好几天才找到,尸首都被啃得不全了。”
这都是曾太监汇报来的,他算昌平的坐地户,本地没有什么事他不知道,何况沂王之前又来过问过皇庄,他更加要细细搜集了。
毛指挥使呆住了:“这、可这跟太子——”
窦太监叹气:“孟良才声称是要献给太子的,不知道他到底献没献,总之这个老猎户是恨上了太子,儿子没了,他也没指望了,你说他下手狠不狠?可怜我们王爷手足情深,他这么狠的一箭报复到了王爷身上,唉。”
他这么接连几声气叹的,把毛指挥使叹的心肝直颤:幸亏王爷不追究啊,不然伤怒之下一状告上去,他肯定跟着吃挂落。
兰宜沉默地立着。
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实在也是有点佩服:莫怪太子斗不过他,没有什么不可以被他利用。
别说太子接连失德,就是不失,只怕也难以在这样的心机谋算之下保住地位。
沂王启唇,问王太医:“本王离青州多时,亟欲返回,依你之见,本王休养几日可以启程?”
王太医看了箭头,又听了那么一篇话,如何敢轻易给出定论:“王爷身体要紧,还是多多休养为上,最好待伤愈之后,禀得皇上同意之后再说动身。”
不然万一路上出点什么差错,岂不是他医术不精,既然是养伤,自然养得越久越安全。
“那本王便只得再住一阵了,有劳你辛苦一趟。”
“不敢,不敢。”
王太医和毛指挥使陆续告退走了,兰宜也要回内室去,沂王指使她:“本王渴了,倒茶。”
兰宜顿了顿,倒给他。
她预备好了沂王如果敢连茶都要她喂,那她就敢手滑。
沂王并未如此行事,自己伸手接了茶喝了。
兰宜见他还算要脸面,便也不多说什么,不想再被他找事,转身往里间走去。
沂王起身,跟了进去。
兰宜不跟他搭话,到炕边要坐下。
沂王站到她面前,手臂展开,自然地道:“宽衣,本王见客倦了,要休息了。”
“……”兰宜忍不住道,“我看王爷与客周旋,精神甚好。”
那两个客简直是全程叫他牵着鼻子走,还将她也利用上了。
她现在都怀疑,他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他身体大部分都罩了甲,偏偏是露在外面的手臂受了伤,乡间猎户的箭,杀伤力真如窦太监渲染的那样厉害,他也不会要绕弯子而不展示出来——
沂王眼神闪动,忽然笑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本王精神好,你要不要试试?”
兰宜吃惊地说不出话。
他这是哪里来的鬼话!
兰宜冷着脸站起来,伸出手去。
沂王以为她要认输替他宽衣,便站着没动。
兰宜伸出手指,在他包扎的伤口处戳了一下。
沂王:“……”
他皱眉吸了口气,脸也白了白。
兰宜一惊收手。
他这神色做不来假,分明是痛得不轻,已经如此,不安分呆着养伤,却莫名其妙要招惹她一句,真不知图什么。
兰宜无奈道:“王爷,你到底在兴奋什么。”
就算太子将要倒霉,可他这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了。
又是病又是伤,才能换点圣心偏向,那至高之位险峻无比,攀爬起来如此费力,即便有日登上去,也是一片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吧。
沂王脸色缓过来,道:“宽衣,本王就告诉你。”
兰宜不那么想知道,可是她刚才下手没留情,他没追究,她到底有点理亏,犹豫片刻,重新伸手,有点生涩地协助他将外袍宽去。
沂王完好的左手揽住她就势半倒到炕上。
兰宜事都做了,不能不求个明白,便催促地看向他,沂王这次没卖关子,勾起她一缕发丝,笑道:“本王是想,接下来事事有王妃照顾,十分安心。”
他怕兰宜听不明白,详细举例道:“宽衣是不必说了,你做的一般,好在本王不甚挑剔,晚间沐浴,孟源说了,我这伤处沾不得水,你要记得;再有,也要劳烦王妃自己……”
他凑到兰宜耳边低低地说了句话,兰宜瞬间面色晕红,恨恨地想把他推翻到地上去,到底力量不济,看见他的伤口又有点手软,只推在他的胸膛上。
沂王发出低沉笑声,还怪她:“本王想许久了,都是你总不肯,这下你总没有可推托的了。”
兰宜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她想都不好意思想,他怎么有脸就这么说出来。
她一刻前还有点联想,他后来早亡,是不是跟这些不计代价的伤病有关,但现在只觉得:他这一箭真是挨得太轻了!
第64章
乾清宫。
“——先前不是说没伤着要害吗?”
回来禀报的王太医感觉到御座后皇帝的烦闷, 不由低下了头:“王爷伤的确实不是要害,但箭伤毕竟不同于普通皮肉损伤, 那乡间猎户所用的箭不大干净, 最好多休养一阵,不然,引起感染就麻烦了。”
“这自然应该。”皇帝便发口谕, “让沂王在京里好好养伤, 过了年再走也无妨,不必操心别事。”
王太医松了口气,果然,给贵人看病,十分把握也只说五分才好,这要再出了事, 可跟他没关系了。
他退下去, 轮到毛指挥使,毛指挥使奉旨办差不敢马虎, 也是亲自带人又去寻访了一圈,老猎户家的情形果如窦太监所说,已经绝了户, 他便如实禀报起来。
张太监立在一旁, 觑着皇帝脸色越来越冷, 最后冷哼了一声,他也不敢再觑了,屏息低下头去。
算起来, 从前隔空交手, 太子就没胜过沂王两回, 越是败, 越是不甘心收手,终于把沂王从青州招惹到京城来,两兄弟对面遭逢,太子更加没有还手之力了,得这桩差事时,原是扬眉吐气,谁知道一截截地,败退到这个地步呢。
他是离圣心最近的人,看得清楚,从前皇帝对太子虽有不满,没有表现得如此明显,太子的地位尚算稳固,这么多年过去,随着沂王进京,才竟摇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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