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分析差不多到这里就已经结束。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队长雷跃身上。他环视周围,认真且感慨地说:“说真的,我也没想到能从李丽红身上查出这么多问题。以前的确是我疏忽了,只注重毒品,忽略了其它与案件相关的因素。虽然李松曾经说过李荣凯案的赃款有可能在李丽红手上,但我没有朝着这方面深挖……小虎,谢谢你。”
随着雷跃最后这句充满谢意的话,众人纷纷望向虎平涛。他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说起来,你们才是真的辛苦,工作强度大,还有那么多的案子要查。”
李广益的目光很是犀利,他插进话来:“从李丽红的消费情况来看,她手上那笔钱应该数目很大。雷队,是不是现在就对她实施抓捕?”
雷跃早已在脑海中形成计划:“把七组的人调过来,李凌和王双双带队,负责抓捕李丽红。何萍你带着两个人去南泉村,搜李丽红的老宅。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赃款找出来。”
看着众人纷纷离开,虎平涛不由得急了:“雷队,那我呢?”
雷跃看了一眼他膝盖上仍用纱布包扎的伤口,笑道:“你受了伤,就哪儿也别去了。想要关节伤口好的快,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儿休息。”
虎平涛有些哭笑不得:“轻伤不下火线,我这点伤不算什么。我对案情很熟,无论抓捕还是取赃,还是我去吧!”
雷跃拿起摆在桌上的帽子,笑道:“别急,我也给你安排了任务。抓到李丽红我们就立刻提审,今天晚上她无论如何都要在看守所过夜了。我跟社区的同志联系过,他们下午放学的时候回去学校接李丽红的女儿,然后带到这儿。孩子还小,你帮忙照看一下,晚些时候会有人来替你,到时候你再参加审讯。”
不用出外勤,这是雷跃对虎平涛的特殊照顾。
……
抓捕过程很顺利,没有警匪片里惊心动魄的街头飞车,也没有案犯困兽犹斗的拼死挣扎。王双双直接扣住李丽红的手腕,将其整条胳膊反转,在身后铐住,其他人在旁边协助……差不多过了一个钟头,虎平涛看见李丽红从警车上被押下来,直接送进了审讯室。
李凌带着一队人,从李丽红租住的房子里搜出一千多元现金。
晚些时候,何萍打来电话:对南泉村老宅的搜查结果,只找到六万三千多的现金。这些钱藏在床下内墙的一个暗格里,表面用土坯和砖块填充,还有好几个瓦罐挡在外面,位置非常隐蔽。
“现在找到的赃款总数还不到十万,李荣凯那个案子起货量很大。李荣凯是贩毒集团的高层人物之一。他与李丽红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综合李松提供的线索,李丽红藏匿的赃款不会低于五百万。”
雷跃神情严肃:“好好在那间房子里找,扩大搜索范围。很明显,李丽红不可能把这么大一笔钱放在出租房,她唯一能藏钱的地方就是南泉村。我这边立刻安排审讯,你在那边接着找,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整个缉毒队都在忙碌,相比之下,虎平涛显得很清闲。
他时刻专注着审讯室那边的情况。
与所有被抓的嫌疑人一样,刚开始的时候李丽红抵死不认。
审讯人员出示了大量照片,尤其是那些被她扔掉的食物,面对保洁公司开具的工资单,李丽红变得紧张又惶恐,她无法解释金钱来源,一直在支支吾吾,东拉西扯。
下午六点,她的女儿李娜被接了过来。透过审讯室半开的房门,看着被社区工作人员和一名女警送进办公大楼的女儿,李丽红彻底崩溃了,她不再抗拒,开始一点点说出审讯人员期盼已久的内容。
几年前,李荣凯找到李丽红,姐弟相见,抱头痛哭。控诉父母狠心之余,李荣凯给了李丽红五百块钱,豪气干云,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用力拍着胸脯,口口声声:“姐姐你这些年太苦了,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一个月后,李荣凯又来了,又给了李丽红五百块。
李丽红觉得生活有了希望,脸上也有了笑容。这些钱虽然不多,可她更看中这个亲弟弟对自己的态度。尤其是李荣凯前后两次来家里探望,都给女儿带了礼物:一套漂亮的公主裙,一套价格昂贵的乐高积木。
令人高兴的好日子过了半年,李荣凯前前后后总共来了七次,每次给李丽红的钱从五百至一千不等。这相当于她小半个月的工资。对这个弟弟,李丽红也给予足够的照顾,每次都会准备一桌好菜。
一天深夜,李荣凯敲响了她的房门。
“那天晚上我女儿已经睡了。他扛着一个很大的麻袋,很牢实的那种。我的天啊,我从没见过那么多钱,一摞一摞的,整个口袋里都是。我被吓坏了,以为他抢了银行,可他却说这是公司的钱,暂时存在我这儿。”
“他一直不肯告诉我究竟在做什么生意,只说我们姐弟俩以后就靠这些钱养老。这钱有我的一半。他接下来要出国做一笔大买卖,回来以后就不干了,带着我和女儿去南边,买套房子好好生活。”
“装满钞票的口袋一共有三个。我当时没敢数,用塑料袋一层层裹好,再用防水膜封口。我从一开始就想好了把这些钱分批送到南泉村老宅,找地方埋起来。城里的房子太小了,而且不是我的,随便进来个人就能找到这些钱。”
按照李丽红的供述,何萍在南泉村老宅后面废弃的茅坑里挖出了三个钱袋。
之所以选择这里藏匿,李丽红有着充分的理由:离开村子来城里打工,那个茅坑早就不用了。虽说村里人都有积肥的习惯,却都是用各家茅坑的存货。她分几次把这笔巨款偷偷运往乡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刨坑挖土。
村子里的各家厕所都差不多,深度半米的坑,表面架着两块木板,外面用土坯砌墙,留空一面作为入口。
废弃的茅坑早已干燥,李丽红常年做体力活,挖坑对她来说不算难事。村里各家都隔得远,茅房位于屋后的菜地,刨坑的响动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等到把钱袋埋下,李丽红用锄头拨拢茅坑周围干燥的硝土,在底部覆上了厚厚一层,浇上水,这才回到屋里清洗。
很少有人会想到粪坑底下藏着钱。何况浇水过后,茅坑表面粘糊糊的一层,散发出浓烈的臭味,看着就觉得脏。
“我数过,总共是两千两百七十万。一捆捆的,用橡皮筋扎好。荣凯说了,这些钱都“洗过”,很干净。”
这里说的“洗”,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洗钱,而是毒贩对新旧钞票的更换。有经验的毒贩都不会使用新钱,尤其是刚从银行里取出,连号的那种。
“那些钱埋下去就不好再动,我拿出十万块藏在屋子外面的枯井里。上次你们搜查的时候没找着,我就把钱带回屋里藏在床底下。”
“这些年我过的挺不容易,手里有这么大一笔钱,却不能吃也不能用。荣凯被抓进去了,他之前就再三叮嘱我:不等他出来,这笔钱绝对不能动。照他的说法,除了你们警察,还有他的仇人也在盯着我。我被吓坏了,前些年一直老老实实,紧巴巴的过日子。”
“没钱的日子难啊!我女儿从小时候就身体不好,每到冬天,不是咳嗽就是感冒。我文化低,除了扫大街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虽说公司里对我挺照顾,经常给加班,一个月下来也能多个两、三百块钱,可是比起医药费,还是不太够。”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就回了一趟老屋,从床底下拿了五百块钱。我不敢去银行,荣凯说过这钱绝对不能存,银行和你们警察有联系,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能找上门来。所以我每次回南泉村,带出来的钱都不多,有时候几百块,最高不超过五千。”
“这些年一直没人找我,胆子也就大了。说实话,新衣服新鞋什么的,我不稀罕。“树大招风”这道理我还是懂的。我在保洁公司每个月的收入,只够日常花销。我不明白,商店里那些衣服凭什么标价几千上万?我实在看不出究竟是哪里好。”
“那次我接女儿放学,路过麦当劳,她说想吃冰激凌,说她们班所有同学都吃过,就她没有,不知道什么味儿……”
第三十三节 凶杀迹象
“我那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我已经够苦的了,生下来就被爹妈送给别人,养父母总拿我撒气,我从小就给他们做牛做马。我不能让我女儿也过苦日子,她就那么点儿要求,就一个冰激凌啊!”
“从那天起,我就偷偷摸摸从外面买吃的带回家。我不敢买新衣服给我女儿,但我可以让她吃上更多的好东西。”
……
办公室里,虎平涛注视着那个趴在桌上写作业的小女孩。女警和社区工作人员买了一堆零食,她却不感兴趣,不是因为忙于学习,而是“这些我都吃过,不好吃。”
雷跃接到何萍打来的电话,她的语气充满亢奋和激动:“雷队,找到了,三个钱袋,都是防水包装。具体的数目正在清点,都是人民币,目测超过两千万。”
雷跃随口吩咐了几句,挂断电话。
他有些感慨,其实李丽红没撒谎,她过得的确艰难。
李广益也有同感,压低声音道:“李丽红没有直接参与贩毒案件,只是藏匿赃款。她那个女儿太小了,才上小学三年级。我说,在符合规矩的前提下,还是尽可能给她争取轻判吧!回头跟监狱那边打个招呼,对她多加强教育,争取减刑。”
雷跃没有直接答应。他凝神思考了很久,慢慢地说:“这只是初审,很多信息还需要验证。你给监狱那边对接一下,最好明天就对李荣凯进行审讯。李丽红一直声称她对李荣凯贩毒的事儿不知情。这知道与不知道,在法庭上是很重要的判决依据。两千多万啊,金额太大了,咱们这次一定要从严从细,不能像上次那样,因为没找到赃款就匆匆结案。”
李广益点点头:“好的。”
……
办公室,李娜的作业已经做完。女警从食堂给她打了饭,吃完以后小女孩要喝水,虎平涛拿了个纸杯,从饮水机上接了水,递到她面前。
“叔叔,再给我个杯子好吗?”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
虎平涛微微一笑,给了她一个新纸杯。看得出来,小女孩正在玩某种游戏。
她把两个杯子重叠,然后分开,把杯子里的水倒进另一个杯子,嘴里咿咿呀呀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打开文具盒,拿出铅笔,在杯子里来回搅拌。
陪同的女警看着觉得有趣,俯低身子笑着问:“你在玩什么?过家家吗?”
小女孩仰起头,胖嘟嘟的圆脸很可爱:“我在兑药。”
“这是药?”看着杯子里的净水,女警脸上笑意更浓了:“这能治病吗?”
“能!”小女孩回答得很干脆:“以前我妈妈就是这样兑药,给爷爷奶奶吃。”
听到这里,虎平涛脸上的笑意凝住了,他感觉脑子里猛然出现了一些从未想到过的画面。
非常模糊,还有很多难以捉摸的信息。
他不顾膝盖上的伤痛,连忙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到近处,半蹲着身子问:“你妈妈以前是怎么兑药的?”
“跟这个一样。”小女孩指着杯子里的水,认真地说:“那种水很难闻,很呛,爷爷奶奶喝了以后就睡着了。”
虎平涛感觉浑身上下不寒而栗。
他盯着小女孩那双天真的眼睛:“娜娜,你知不知道,你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了?”
“知道。”李娜点点头,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妈妈那时候还给我穿白色的衣服,给我衣服上套了个黑色的布圈。”
虎平涛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站起来,对不明就里的女警道:“麻烦你看着她,我出去一下。”
“好的。”女警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突发情况。”虎平涛没有解释,他伸手指了一下正在玩纸杯游戏的小女孩,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一定要看紧她,我很快就回来。”
走出办公室,虎平涛拿出手机,拨通了雷跃的号码。
“雷队,李丽红案有新情况。”
雷跃在电话那端怔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发现了什么?”
虎平涛一字一顿地说:“我怀疑李丽红养父母误饮假酒的那个案子,她本人就是凶手。”
……
半小时后,王雄杰带着几名警员匆匆走进了缉毒大队办公室。他们同时带来了临时从电脑里调出,关于李丽红养父母案件的所有资料。
雷跃已经泡好了热气腾腾的茶水,几个人围着桌子坐成一圈。看着坐在对面的虎平涛,雷跃好奇地问:“小虎,你为什么会想到是李丽红杀害了她的养父母?”
“她的女儿一直在玩兑药游戏。”虎平涛认真地说:“游戏,是一个人童年的重要组成部分。一般来说,三岁左右形成的逻辑思维将影响一生。在这个时间段,小孩子是没有善恶判断能力的。他们的世界观和思维意识主要来自父母,以及身边亲近的人。比如关系密切的亲属,或者幼儿园老师。他们会模仿这些人的语言和行为,甚至在大脑深处形成永远的烙印。”
“适合小孩子玩的游戏很多,但很少有人会教孩子玩兑药。当然,这样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医生或者药剂师的孩子就会玩这个,工程师或者数学教师也会教孩子用不同的容器调兑液体,进行早期的逻辑训练。可是李丽红不同,她受教育程度不高,从她对食物的态度就能看出,她对孩子的早期教育方面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与其说她对食物有一种报复性的消费欲望,不如说是强烈的占有欲。那是潜藏在贫穷深处自卑感,突然暴富后无法压制,井喷式爆发出来的狂热冲动。”
“一只烧鸡,只吃鸡腿和翅膀。一盒蛋挞,吃掉了四个一半。一盒巧克力,只吃了三分之一。这些食物都不便宜,普通的工薪阶层也不敢说是每天都买,而且整只整盒的买。李丽红前些年是很小心的,不敢吃也不敢用,生怕花钱引起我们的注意。后来她觉得风头过了,就开始报复性消费。我相信她所说那些关于她女儿的故事不会假,然而问题就在这儿:李丽红从未想过要以更加聪明的方式改变生活。她宁愿每天都穿着破破烂烂的旧衣服,也要偷偷花钱购买普通人难以问津的奢华美食。以极其贪婪、浪费的方式,满足她内心深处的欲念。”
“她养父母误引假酒致死,可警方一直没有抓获犯罪嫌疑人。当时的资料表明,酒的来源可能是村子的一个酒坊,在制酒过程中掺兑了一定比例的酒精和香精。而且那些酒早在案发前两个月就被李丽红的养父母买回来,原本是打算中秋节的时候喝。李丽红当天从镇上买了些猪肝和猪肉,炒了几盘菜,于是他们把酒拿出来,当时喝了就人事不省。”
“当时尸检结果显示死因是乙醇中毒。”王雄杰谈起案情就不再嘻嘻哈哈,他把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些资料,递给坐在旁边的雷跃:“我们在现场,也就是李丽红在南泉村的老宅里,找到了小半桶还没有喝完的散酒,检测后发现工业酒精比例极高。这种酒别说是喝了,随便用打火机就能点燃。当时我们也怀疑过这个案子可能是他杀,可是找不到酒的来源,李丽红和村里的人都说死者夫妻俩常年酗酒,每次都用大号塑料桶去外面买酒,数量很大。村里人曾经问过他们在哪儿买的酒,他们怎么也不肯说。”
“技术科对剩下的酒做了化验,少喝点问题不大,喝多就不一样了。”
雷跃很疑惑:“远亲不如将近邻。一般来说,只要关系不是很差,应该不会隐瞒买酒之类的信息。”
“你不知道,那夫妻俩是真不会做人。”王雄杰拿过雷跃手中的文件,抽出一张,用手指点了点中间的部分:“这是当时给他们邻居做的笔录。人家说了,李丽红的养父母前前后后好几次卖酒给他。酒的质量并不好,可价钱也不算便宜。很明显他们在中间赚了一道,这夫妻俩没有经营酒坊,显然是从外面低价买回来,主要使他们自己喝,顺便再卖一点儿。”
李广益聚精会神看着文件,他用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正在思考的大脑使他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既然邻居从李丽红养父母那儿买过酒,他家里应该还有喝剩下的。老王,怎么你们查案的时候就没想到这个,拿两家的酒做个对比化验?”
“胡说什么呢!你当我这么多年都是吃干饭的?”王雄杰被他说得很不高兴:“邻居家里的酒一个多星期前就喝光了,装酒的空瓶也不知道扔哪儿去了。这是案子的疑点之一,我带着人在南泉村找了好几天,一无所获,对李丽红的讯问也没有结果,只能按照程序暂时结案。”
“李丽红这个女人很不一般。”虎平涛目光中释放出深深的思索:“从她对食品包装和各种垃圾的处理手法来看,李丽红有一定程度的反侦察能力。尤其是那天乘班车去南泉村,她来回全程都在装睡。这表明她对外界环境已经产生了以自我封闭为手段的戒备意识,并且“装睡”这种方法进行自我防护。”
第三十四节苦命的女人
“我有个想法。”虎平涛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王雄杰,语调变得有些古怪:“王队长,有没有这种可能……李丽红养父母死亡的那个案子,邻居家里装酒的空瓶忽然不见了,会不会是李丽红搞的鬼?”
“她当然不会教她自己的女儿用纸杯玩兑药游戏。李娜之所以会这样做,最大的可能性,是她当时看到了李丽红把工业酒精掺到酒里的全过程。”
“上次在南泉村,我观察过李丽红的老宅。咱们滇省老式民居的建筑,大多是“一颗印”或者“半颗印”的模式。李丽红的老宅属于“半颗印”。按照家庭里的辈分排序,她和她女儿只能住在侧面的耳房。李娜有很大的几率亲眼目睹掺兑过程,可她当时还小,无法形成逻辑意识,进而形成了模糊的游戏概念。”
(注:一颗印的建筑模式,书友们可自行百度,有很详细的介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