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就是没有任何希望的存在。
席恩突然绽开绮丽的笑容,他在研究魔法时,最常展露的真心笑靥。
“魔导书·第九节 ,时空洪流的初步理论。如果将每个‘时轴’比喻成一幢无止境高的‘楼’,每一层就是某个时间段的一个‘空间’,时空洪流能够串起每个楼面,就相当于连接各层楼的楼梯,和衔接其他时轴的空桥。那么它的形态是?”
“∞。因为移动的性能,一般将时间和空间定义为相互依存的关系,也能实现错位操作。”
“没错!用坐标形式表达,就是……”
两位法师对答如流。
席恩越来越高兴,无意识地起身,在黑曜石大厅来回走动,纤长灵活的手指在半空拨动,仿佛拨弄着那些调皮的魔法元素,又像抚摸着珍爱的魔法器材和书本,精灵的耳朵愉悦地轻颤,轻盈地扬起,看得拉菲格嘴角微微抽动。
陛下,你这么可爱你自己知道吗?
他理解了魅魔领主为什么对这位主君有着非同一般的执念,虽然那个白痴女人一定没察觉自己真正的心意。
“什么?”拉菲格的心声太强烈,有读心术的席恩听见了,很不快,“你什么时候也染上恶魔的坏习惯了?”
叹了口气,他语重心长地忠告:“我知道恶魔都是能量体,理论上没有性别,但性别意识依然是存在的。不要相信格蕾茵丝的挑拨,什么两性一体至高境界,你看奇蜜拉和艾斯托尔,克鲁和梅杰安,不都是正常的男女情侣么。”
奇蜜拉和艾斯托尔是烈火中永生的情侣,不一样的。拉菲格知道两位同僚生前的往事,又是敬畏又是羡慕。至于克鲁,那种长相变成女人他自己受得了么?梅杰安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当女人的。
不过,拉菲格倒是理解席恩对这类调情的排斥,因为生前的性别和最深刻的爱情,和席恩一样,他只想做一个男性。
“是我失言。”
席恩点点头,想到刚才讨论的话题,又开怀起来。不过他立刻控制住自己,说起召唤部下真正的原因:
“拉菲格,你认为我的后辈是你导师的转世吗?”
“是。”恶魔领主犹豫了一下,“不过我不能确定,你知道,转世后,人的灵魂就不再是原来的状态,在瀛海崩解了。我能判断的只有胎记,和小玲身上一个契约的气息。”
“那你为什么还选择一次次寻找达妮莎的转世?”
黑袍法师苦笑:“陛下,您不知道吗,在这里站着的,是红夜法师瑞维恩的执念,和贪魔拉菲格的身体。”
席恩理解,所以拉菲格只要找到达妮莎的转世,满足瑞维恩的遗志就行了,无所谓对象是谁。
“那就不要继续那种无聊的游戏了,执念这种东西,尤其是临死,无法再用意志存续的执念,完全可以战胜。”
“可是否定那个,我还剩下什么呢?”拉菲格茫然自问。
“还有知识,还有魔法,还有你本身,拉菲格。虚幻的爱情抓不住你,也救不了你。”
“不行的,不行的。”深渊领主摇头,“我很明白,如果失去这份狂妄的执念和爱意,我就保持不了真正的理智了。只靠纯粹的理性,我根本战胜不了贪魔的食欲,和那种作恶的欲望。”
席恩叹了口气,他想说可以固定住拉菲格的意识,但他也知道,以这位前辈的高傲,肯定不会接受。
不过他可以偷偷的来。
地狱之主用平和的语气道:“可是,你应该推测得出,每次破灭和失望,只是加重你的恶魔倾向,还不如一直找不到,反而能牵引住你的意志。”
“那,会有多痛苦?”
“痛苦,才能清醒啊,我的瑞维恩前辈。”法师挑眉。
“席恩,我的后辈。”黑袍焦躁起来,“你一定没谈过恋爱!”
席恩一呆,我没谈过恋爱吗?我是……法娜是谁?
他一向明晰的脑海闪过一丝混乱,爱着他的元素精灵们告诉他:那只是个背叛他的女人,不值一提。
「席恩,忘掉她!」她们说。
地狱之主没有看到,额头的王印闪烁了一下,凝血般深红,随即又消失,法师的表情再度恢复理性和镇定。
“也许吧。”他淡淡地道,“但你真的在‘谈恋爱’吗?”
拉菲格无言以对。
“达妮莎已经死了,拉菲格。”席恩仿佛世上已经不存在良知和怜悯,用绝对冷彻的口吻道,不顾部下悲痛的神情。
但接下去的话,又包含真正的怜悯和关怀:
“可是那又怎么样,有她的记忆陪伴你,有她的音容笑貌和曾经快乐的日子,哪怕是那种残忍的爱情,都是真实的相处和感情。人都是要死的,而我们却是永生的存在,你为什么宁愿放弃那么宝贵的东西,你真正对她的爱,还要沉浸在一段段虚伪的邂逅,和你其实都看不清面目的女人们当中?”
拉菲格突然清醒过来,脸上浮现如梦初醒的恍然。
“我想,是恶魔的坏习惯感染了我。”
“你终于明白了。”
“可是,席恩陛下。”
拉菲格道,“人一旦堕落,就回不去了。”
席恩抿紧唇,这句话将他击得溃不成军。
深邃的蓝眸深处,冰泪石中的火焰剧烈晃动。
冰冷的苦水在心底蔓延,其实他一直明白,如果看不到肖恩,看不到肖恩身处的生活,他一辈子也许就那样了,堕落到底,邪恶透顶,肖恩的存在是他最大的痛苦,也是他不想向自己面对的世界投降的最深原因。
但是,既然意识到了,他以后不会再把肖恩当做支柱,那种脆弱的光明。
只是,想到自己那时无意识的流泪,席恩清醒地明白:他愚蠢的亲情,让他还是希望他的弟弟永远在阳光下欢笑,不要像他一样,被仇恨染黑,被经历撕碎心底最后的企盼,在内心的地狱和真正的深渊中苦苦挣扎。
控制住自己,地狱之主冷嗤一声:“我又不是白袍,会要你忏悔,何况忏悔也上不了天堂。”
他背着手,走下猩红的地毯,眼神晦暗冷厉。
“拉菲格,黑袍有黑袍的骄傲,就是我们可以用自身的污秽和敌人的鲜血染黑袍子,但不能用自己的软弱浸染。你真的爱那个小姑娘就不能把她拉下地狱。”他的嘴角微微一牵。
“不然到时痛苦的只会是你。”
“如果我只是想勾引她呢?”拉菲格微笑。
“那随便你。”席恩冷冷地道,“我只会看不起你而已。”拉菲格一愣:“陛下?”
“那种只会让人耽于软弱,幻想,不知所谓的爱情和诱骗,到底有什么意思?”
地狱之主叹了口气,转过身。
“在寂寞的永夜,没有比痛苦和思考,学习和知识更好的陪伴了。”
目送主君消失在通往后殿的长廊,拉菲格由衷苦笑:又不是谁都像你这么坚强,席恩陛下。
不过这一刻,他倒是改变了主意。虽然及不上席恩,但他也是一个有尊严的法师,不,是恶魔法师。
被这位地狱之主看不起这种事,可是受不了。
那么,和小玲认真谈一场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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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隐藏武器的事情也通知了统御三城的无冕之王,罗兰立刻高度重视,发动部下寻找,不过后来云中塔传来的消息解除了警报。
还是师祖出手了。罗兰暗叹。
文明复兴的脚步刚刚起步,艾斯嘉的力量还是太弱小。虽然从月那里得来的消息,由于席恩支撑世界树,魔力环境开始剧烈改善,神战的前景,会比预计的乐观。随着各职业者的出现,白银之谷、云中塔、水之宫、席恩传授和修补的书籍……等渠道获得的知识广泛传播,法师的群体会快速扩大提升,魔法兴盛的景象也会更早出现。
至少,他们不会轻易被魔族踩在脚下了。
罗兰想到公布圣贤者千年来遭遇的那天,水族大长老泣不成声的样子,就不禁心疼和愤怒。
那个卑劣无耻的宰相,那些残暴不仁的魔族,一次次借着强大的异能和文明践踏这个世界,让这里的人们尝尽了心酸和屈辱。
所以,一定要重建魔法文明,不能让艾斯嘉再一次对任何侵略者低头,再被外来势力欺辱。
总有一天,他们也会一一讨回曾经的血债,让所有欺凌屠杀过这个世界生灵的魔族,尝到人世最痛苦的惩戒。
西境,苍穹军团长教完当天的课程,沿着走廊往外走,刚巧碰上披着斗篷的暗黑神,打了个轻快的招呼。
“肖恩……”史列兰睁大黑水晶般的凤目,喊住剑术老师。
“什么?”肖恩微笑回应。
暗黑神迟疑了一下,在他能看到灵魂的视野里,依然是温柔明亮的魂火,灵魂的底色却有了明显的改变,多了晦暗深沉的颜色。
史列兰有些难过,也有些放心,轻声道:“没事,没关系。”
肖恩点点头,摸摸他的头,转身离去。
城外的缓坡上,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的圣树有着梦境一样苍翠的色彩,树盖下的空地宽阔如广场,米亚古的人们经常聚在大树下乘凉、闲聊,仰望自然的奇迹。
棕发青年也在这里和一群孩子玩耍,启蒙魔法的知识。
“阁下。”苍穹军团的副官亚法找到自家长官,“你又来这里了。”
“没办法,现在只有小孩子看到我不会逃了。”肖恩耸了耸肩。
你没发觉有些直觉敏锐的小孩子在你面前也不敢动吗?亚法腹诽。
商议了军务后,亚法离开。肖恩转头看到刚刚还乖乖听课的小孩全跑不见了,失落地揉揉额前的乱发,好在还有个小女孩跑回来,手里捧着一把美丽的青菊。
“肖恩哥哥,送给你。”
“谢谢,卡米尔。”肖恩开心地接过,也有点奇怪,“为什么送这个花给我?”小孩子送花给他不稀奇,他收到过无数次,但通常是随意采的野花,草丛里的百日草、风信子、金合欢之类,连狗尾巴草都有,就是没收到过这种送死人的花。
就算不能分辨花语的孩子,好像也觉得他不适合这种过于正式冷艳的花卉,更像欢乐活泼的杂草杂花。
“因为,感觉肖恩哥哥一直很伤心。”卡米尔难过地道,“奶奶说,祭奠伤心的人要送这个花。”
肖恩一愣,笑起来,揉弄她的头发:“谢谢,不过,我还活着哦。”
是的,他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珍惜这个席恩好不容易救下的生命,长长久久,抬头挺胸地生存下去。
一缕阳光从摇曳的树枝间洒落,温暖地烙印在他的脸上,宛如无声的注目。
魔法神借助圣树和世界树相连的地脉,看到了和小孩子玩耍,和部下神态轻松地聊天,被小女孩送花束的弟弟。
果然还是老样子啊。
如释重负的魔法神,收回了投向凡间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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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话说心软是席恩和肖恩共同的毛病,区别只是肖恩在意的人太多,所以显得处处心软;席恩在意的人就这么几个,生前际遇凄凉,对他好的人太少,没地方让他发挥本性(异族除外),就算这样也差点死几次了,比如救那个给他糖果的小姑娘时,后来的法娜(具体的后文会说),对肖恩(这个最惨烈,直接死掉还失去魔法千年)。
此外,因为席恩在意的还有世界,情况其实比肖恩更严重。只是他实力坚强,显不出破绽。
所以席恩大大,就不要嫌弃那个跟你如出一辙的兄弟,你们俩是半斤八两。
肖恩最爱席恩,永远是他爱恨交缠,不愿分离的孪生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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