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就听见姜棠的脚步声了,虽然轻,但顾见山耳力一向过于常人,他喊了姜棠的名字,喊出就后悔了。
这是他想姜棠时脑子里会叫的名字,平日说话,他从未叫过。
有时骑着马,顾见山会想,棠儿这会儿应该快睡下了,也许在喂点金乌金。
顾见山本打算看姜棠真的睡下就回去,可人过来,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这个时辰他肯定不会进去,哪怕两人已经定亲了。
顾见山声音温和,“那我走了。”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门闩转动声,随之门就开了。
姜棠披着斗篷,一只手不安地抓着衣服,另一只手还拿着菜刀。
菜刀银光闪闪,姜棠把刀往身后藏了藏,“东西给我再走。”
顾见山这回回来没穿银甲,一身棉衣,却不显得臃肿。
脸上有脏污,看着有点糙,嘴唇也白,上面干干的,他头发被风吹过,天冷的仿佛一开口就能吃到被风吹起来的雪沫。
他这么晚过来一趟,哪里会连门都不开。
姜棠道:“你记着我就高兴了,干嘛这么赶,你不用这么急地赶回来。”
“身子是你的,可你是要和我成亲的人,总得想想以后,你不知现在多冷吗。”
隔着门框,顾见山握住姜棠的手,“不冷,你看,我比你手热。”
顾见山火力旺,常年待在西北,不觉得这边冷。而姜棠出来一趟,手都凉了,看她只披了斗篷,顾见山赶紧道:“你快回去吧,还能睡一觉。”
顾见山把怀里的泥人拿出来,捏的是一对,手都是握着一起的,在他怀里握的暖融融的。
姜棠看着泥人,没忍住笑了笑,这一瞬间,半年痴等的委屈抱怨通通烟消云散,心里只剩欢喜和感动,为着顾见山,也为了这个泥人。
她踮起脚,在顾见山唇角亲了一下。
本来她想的是一个蜻蜓点水软乎乎的吻,可顾见山的唇是冷的,他也没想过姜棠会有做这么亲密的举动,眼中有诧异,也有乍起的光亮。
还没等抓住姜棠的手,人就已经往后退了半步。
夜色里,姜棠披着橙红色斗篷,青丝落在肩头,眼中含笑。顾见山觉得姜棠好看极了,他又看见了姜棠右手的刀,心里又觉得心疼,一个人住,姜棠每晚睡觉都不踏实,“把门关好,我回去了。”
姜棠点了点头,“你路上慢着点,回去别急着睡,烧点热水喝一点再泡泡脚……明早过来吃饭吗?”
顾见山应道:“来。”
两人说话还不到一刻钟,但点金乌金一声都没叫。
姜棠把门插好,等外头脚步声没了才回屋。
这会儿她才想起冷来,急忙忙回屋,她笑了笑,笑把菜刀放好,然后坐在床上捧着小泥人看了许久。
顾见山回来了,虽然生辰过了,可四舍五入地算,也算一起过了。
她喜欢这个泥人。
姜棠心里欢喜,又不好太表现出来。
她甚至都不想睡了,想等天亮顾见山过来,一块儿说说话,说说这半年发生的事,说说侯府,说说他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姜棠这样想,可终究抵不住困意,跟着怀里的泥人一块儿睡了过去。
次日,姜棠被点金乌金喊醒的。
天还没亮。
冬日两只狗就在炉子边上睡,早上呜呜地叫,姜棠醒了就张着嘴笑,摇头晃脑地卖萌卖傻,让人舍不得训他们。
本来她也打算早起的,醒了正好,弄早饭吃。
还有没吃完的蛋糕,再做点别的,够两个人吃就行了。
姜棠先去梳洗,在妆台前选了好几支簪子,最后戴了郑氏送的粉碧玺头面,当然没全戴上,只选了两个小的,簪在了发髻两边。
又等了一会儿,左右邻居都醒了,顾见山才过来。
姜棠隔着很远都能听见顾见山和刘大嫂的说话声。
这会儿天还没亮,刘大嫂赶着去街上出早摊儿,正巧碰见了顾见山,顾见山就帮着把板车推了出去。
刘大嫂笑得嘴都合不拢,“多谢多谢,真是有劳了。”
顾见山:“摊位在哪儿,我给推过去。”
刘大嫂客客气气道:“我们自己来就成,你找姜棠的吧,快去吧,你真是太客气了。”
顾见山道:“多谢我不在的时候嫂子对她多加照顾。”
刘大嫂嘿嘿一笑,“啥呀,都是顺手帮一把的事儿,姜棠照顾我们才多呢,行了行了快去吧,拿的饭别凉了。”
她看顾见山手里还拿着东西呢,这大冷天的,赶紧进去吧。
顾见山点了点头,这才去敲姜家的门。
没多大会儿,门就开了。
姜棠都不知道,顾见山什么时候和刘大嫂都这么熟了。
顾见山侧过身子进门,点金乌金看着虽凶,总算不汪汪叫了。
姜棠走在前面,顾见山看她背影,都觉得好看。衣服好看,头发好看,总而言之,在他眼里,姜棠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姜棠道:“你怎么还带东西呀,先进来,一会儿要进宫吗?”
顾见山:“要,恐怕得一上午。”
等着皇上上完朝,然后回话,一时半会儿完不了。
朝中事多,燕王还在涪城,只有他、李太医、皇上知道。
眼下朝中只有秦王一位年长的皇子,各种事堆在一块,恐怕上朝也不消停。
顾见山跟着姜棠去厨房拿饭,又把自己买来的烧饼小笼包摆上,一块儿吃了顿饭。
吃过饭,顾见山没多待,直接进宫了。
只不过他住的地方离得远,路上耽误不少时间,不过他今日不必上朝,就跟着御前伺候的小太监在勤政殿旁边的屋子等了一会儿。
等了两刻钟,安庆帝才下朝。
见了顾见山之后先看的岭南官员勾结的奏章,官商勾结权权相互,甚至还有官匪勾结,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这群人不敢做的。
不过,令安庆帝惊异的事顾见山办事利落,他当初有意让顾见山进大理寺,只是他一心在西北,不乐意罢了。
顾见山此去只是搜查证据,耽误的时间久一点,安庆帝看上头写着岭南知守每日吃饭都花费数十两之后,直接摔了一个杯子。
李德顺低着头收拾,在气头上的安庆帝无人敢劝。
一城知守月俸二十四石米,折合白银不过十几两,哪儿来的银子这么吃饭。
若不是贪来的,难不成还是天上掉馅饼砸来的?
安庆帝觉得知守铺张浪费,行事奢靡,虽然他吃的比这多多了,可他是皇帝。
一城城守怎该如此。
因为顾见山是奉密令行事,所以能查到的东西并不多,只能大概涵盖岭南知守的人际关系,比如,与哪位官员相交甚密,平日里出入什么地方。
至于剿匪,顾见山一人连兵都没有,就算武功高强,也没法子深入盗匪营寨把匪盗一网打尽。只是打探好山寨有多少人,男人几何女人几何,用什么武器,到时派兵打上去就好。
安庆帝对顾见山行事还是满意的,只是满意抵不过怒火。
“一群酒囊饭袋!连皇子都敢害!”安庆帝道,“也不知巡抚大臣是做什么吃的,查,彻查!”
顾见山没说话,各司其职,查案不归他管。
等了一会儿,安庆帝怒火平息,也冷静下来了。
他神色缓和了些许,道:“这次辛苦顾卿了,顾卿救下燕王,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朕的恩人。”
顾见山忙道:“此乃臣分内之事,臣愧不敢当。”
安庆帝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虽是分内之事,可做皇上的,不能让臣子寒心。
他心里想的却是赐间宅院给顾见山,顾见山离开侯府,自然不在离皇宫近的永宁侯府住了,自己买的宅子不仅小,离得还远。
哪怕他年纪太小不足以封侯,赐间宅院也是使得的。
不过封侯再有几年就差不多了,不知他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毕竟顾见山的军功摆在这儿。
安庆帝没再继续这个话头,他道:“此事牵扯甚广,不能贸然行事。”
最主要的是岭南知守和秦王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秦王手下门客众多,这些人,要么是看重秦王的权,要么是看重钱。秦王要想让这些人为他所用,也得给好处才行。吏部虽有他的人,但朝中官职是有数的,要想招揽门客,需要大笔的银钱。
岭南知守就算获罪入狱,秦王也能抽身而退。
安庆帝心中不太好受,到了这个时候,他知道怎么走才是对的,可是几十年的父子之情,他仍旧不忍心。
都是他的孩子。
安庆帝又问了顾见山一些事,这才挥挥手让他下去,等人走后,就拟旨赐顾见山宅院,顺道让李德顺去他私库挑几样像样的首饰。
首饰是外邦进献的,安庆帝过了年都五十八了,早就没了进后宫的心思。
少进后宫,给后宫妃嫔的赏赐就少了,以至于私库里堆着不少东西。
想着顾见山年后成亲,他让李德顺多挑点,绸缎布匹,药材补品,一起送过去。
赏赐直接到顾见山的新宅院,只不过,赐府邸给他住,也只是给他住而已,虽有地契,但不能卖不能租不能不住。皇家赐的,也得对得起这份赏赐,若是日后出了事,这份宅院自当收回。
当然,赐的宅院也是别人住过的,盛京城内离皇宫近的地方,已经没有空地建府邸了,也只有皇子出府会新建皇子府。
安庆帝打算把从前的明国公府赐给顾见山,日后封侯,就不用再挪地方,虽然顾及着永宁侯劳苦功高,但他不得不为日后打算,寒了功臣的心。
圣旨一下,便有礼部和工部的人去修葺曾经的明国公府。
府邸并不小,占地五十几亩,有半顷地。当初明国公府抄家,虽然贵重东西都拿走了,可赐府邸时有的东西比如桌椅板凳,还有府中的景致还在。
只需大致修葺一下,把柱子上的漆补补,顺带着打扫干净,其余的事不必做。
只不过,明国公一家一度辉煌,府中景致也是精心打理过,再有朝中人修葺,根本不用顾见山费什么心。
赏赐一来,顾见山立刻就把钥匙和地契给姜棠了。
姜棠愣愣地看着地契说不出话来,她买的庄子都没这个大,而且,庄子一亩地二三十两银子,从前的明国公府,肯定不会一亩地几十两银子,那得值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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