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岚垂眸恭敬:“属下照您的吩咐,与太子妃说,您近日公务繁忙,便不回去了,太子妃说,殿下日理万机,她自能理解,提醒您注意饮食,天气渐冷,早晚要记得添衣。”
她竟只字不提连日来被冷落的委屈?
姜瓒有些惊讶,他突然想起,她与杜岚说话时,随手勾起垂落耳边的发,露出光洁瓷白的侧脸,垂眸含笑的样子温顺又柔和,让人迷了眼,看不见她心机如海。
他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有些钝痛酸痒。
浅草适时道:“娘娘的意思是,太子妃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极高,甚至隐约能和掌印大人相抗,不论殿下心中作何想,眼下最紧要的是稳住太子妃,务必要将太子妃牢牢握在手心。”
皇后这是在提醒他,该和白菀圆房了。
姜瓒最厌被人逼迫,对白菀才起的怜惜之情骤然被浇灭。
“你去与她说,孤今日回府安置。”
第4章
淑妃被抬走后,剩余的嫔妃也各自散去,德妃领着姜婵回云光殿。
姜婵方才被庆和帝吓得止不住哭,皇后特意赏了一碟茶果子哄她。
得了吃的,姜婵便高兴,这会儿正抱着一路走一路吃。
德妃走在她身侧,茶果的甜香合着姜婵身上浓郁的香粉味道,让她觉得喉咙发痒。
抑住咳,德妃俯身在姜婵身上嗅了嗅,又被呛了一回,忍不住扇风去味一边和姜婵的宫婢翠儿说:“怎么换了香粉?”
翠儿摇头:“这是公主一直在用的,从未换过。”
“三嫂也说婵儿很香,”姜婵脸颊鼓鼓,笑得眉眼弯弯:“三嫂还给婵儿糖吃,让母妃给婵儿换香粉。”
德妃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姜婵口里的三嫂指的是太子妃白菀。
她拿过姜婵手里的茶果子,柔声问道:“太子妃还说了什么?”
姜婵歪着头,朝德妃眨眼睛:“三嫂说紫荆花太香了。”
原来是紫荆花。
德妃拽着姜婵,只觉得脚下发软,眼前一阵黑,差点昏厥过去。
姜珩胎里弱,生来多病,德妃为了照顾姜珩,将宫里藏书阁的医书都翻烂了,太医署的太医属她最熟,久而久之,也懂点岐黄之术。
紫荆花的花粉,能诱发喘鸣之症,对旁人而言,无甚大碍,如德妃一般也只不过觉得喉咙发痒,姜婵甚至毫无所觉,但对于体弱多病的姜珩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母妃!”姜婵惊呼着去拉德妃。
德妃眼里蓄着泪,将茫然惊慌的姜婵揽入怀里。
回到云光殿,德妃便让宫婢碧落,将所有的香粉胭脂全都搜出来,又让翠儿带姜婵下去沐浴更衣,连自己也从头到脚换了一身。
随后便派人去太医署请信得过的太医来,又给姜珩去信。
蓄着长须的徐太医,端着香粉盒子在鼻间细嗅,身边围着面色凝重的德妃,一身素衣的齐王姜珩和姜婵远远坐在另一侧。
天家人生得都不差,姜珩也算个中翘楚,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只可惜那眉目间笼罩的病态,折了他大半风姿。
因多年病体沉疴,又有太医断言其难有子嗣,故而一直未曾娶妃。
姜婵坐在他身侧,牢牢盯着他,生怕他有半分不妥。
姜珩抑住喉口的痒意,揉了揉姜婵的发顶,笑得温柔:“婵儿放心,皇兄无碍。”
过了半响,徐太医将铺了满几的香粉胭脂嗅了个遍,颔首道:“确实是紫荆花粉没错,还好娘娘发现得早,倘若王爷吸入过多,一旦诱发哮喘,我等也束手无策啊。”
“这里所有的胭脂香粉都有?”德妃再三问道。
徐太医拧着眉,挑了好些出来:“目前只有这些,以防万一,娘娘还是将所有都处理掉吧。”
送走徐太医后,德妃面目阴沉的盯着几案上的胭脂香粉。
碧落清点着数目,一边说:“掺了花粉的,都是这个月新送来的。”
“齐王府没有女眷,所以他们只能从我和婵儿身上动手脚,”德妃咬紧牙关,眼睛几乎红得滴血。
姜珩自嘲的笑了一声:“也不知我这病秧子碍了谁的路,令他如此费尽心机。”
“总归逃不过霍砚那个阉人,”德妃想起今日庆和帝在他手里如同提线木偶的模样,恨声连连:“他要操持权柄,自然是巴不得你们这些成年皇子通通死了的好。”
“倒也不至于是他,”姜珩心里却另有计较。
“太子妃是个好人,”德妃看着掩唇咳嗽的姜珩,心里发疼,一边让碧落将胭脂盒子都腾出去:“可惜嫁了太子。”
白菀,姜珩念着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绕了一圈,无谓的轻笑:“那又如何,她是她,太子是太子。”
*
等白菀回到太子府,却又见着在府门外侯她半天的翊卫杜岚。
杜岚见她回来,先是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随后道:“殿下今夜要回府安置,请太子妃早做准备。”
一说姜瓒又要回来,白菀那点得了自在的愉悦顿时烟消云散。
听她半响没得动静,杜岚心下犯嘀咕,换做是他,自新婚当晚便无理由被冷待至今,今日又凭空要回来,也会心生怨怼,更何况是太子妃。
杜岚一边想着,一边大着胆子抬起头,正巧对上一双澄澈的墨眸。
他想象中,不是怨气冲天,就是哀怨凄婉的太子妃,正眉目含笑,柔顺温婉的朝他颔首。
“多谢大人传话。”
杜岚很早便跟着姜瓒,常年在宫中内外行走,见过的贵人数不胜数,却是头一次见这般仪态天成,举手投足如诗如画的女子。
他被太子派去宁国公府,本以为会接到一个惴惴不安的太子妃,亦或是一个因冷待而含忧带怨的太子妃。
却没想到,她两者皆无,竟似对太子的态度毫不在意,哪怕是对着他这个小小的翊卫,都神态自若得不差半分礼数。
以至于白菀已经转身进去,翊卫还呆愣的站在原地,半响才挠挠头,进宫去和太子回话。
得知姜瓒要回来,清桐和露薇都有些高兴。
露薇更是追着问白菀,晚膳要准备些什么,兴致勃勃的列举了好些,她打听来的姜瓒的喜好。
“听说殿下颇喜欢江南那边的口味,太子妃您看吩咐膳房备几样江南的菜色如何?”
她说得高兴,白菀却显得兴致缺缺,甚至有些敷衍:“天色还早,晚些时候再说吧,你们将我带来的嫁妆清点一下,确认无误后,辟个库房来存放。”
这便是不与姜瓒共用库房了。
清桐和露薇不疑有他,一同应声离去。
只是露薇还惦记着晚膳,没得白菀回应还有些讪讪,一路上也不忘和清桐喋喋不休。
清桐是个炮仗性子,被露薇念得烦了,本不愿搭理,却见她如此上心不免觉得奇怪。
眯着眼上下打量她,狐疑道:“这事儿太子妃都吩咐晚些时候再说。你怎么非揪着不放?”
露薇被她一刺,本欲反驳,一对上清桐那双锐利的眼,不知怎么的,却不敢接话,只得嗫嚅道:“你凶什么?如今谁不知道太子与咱太子妃没圆房,我揪着不放还不是为了太子妃好!”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不由得声音也越发高亢。
清桐却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面上浮起冷笑:“我与你打小在太子妃跟前伺候,你是什么人我自问还有些了解,你以往便爱在那些公子少爷跟前显眼,太子妃随性豁达不愿与你计较,我却不同,我警告你,我们随太子妃进宫是做她的助力,不是做她的绊脚石,收起你那点子见不得人的心思!”
露薇没想到自己心中那点隐秘,居然被清桐毫不留情的戳破,当即面红耳赤,高声反驳道:“你在说什么呢!我能是那种人吗?”
清桐也希望自己是将她误会了,便也没咬着不放,语重心长的劝她:“这宫里深似海,看着风平浪静,实则冷不丁会蹿出来一条大鱼,吃得你骨头都不剩,咱们都谨慎些,等过了二十五,你若还想嫁人,便央太子妃放你出宫去。”
她说得诚心,也不知露薇听进去几分。
看她这不知所谓的模样,清桐心下多了几分提防,面上却不显,拉着她将白菀的嫁妆单子找出来。
待她们回来后,白菀便觉得两人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清桐和露薇一同长大,但这两人却着实不对付,拌嘴是时有的事,连今日给她戴什么钗子,都能吵上一嘴。
许是又闹了什么矛盾吧,白菀并不多在意小厮将白菀的嫁妆箱子一箱箱抬进来,清桐和露薇拿着礼单一个个校对,她倚在美人靠上看书,一直念到白蕊添妆的小叶紫檀手持珠串,才合上书页出声喊停。
她让清桐将东西拿过来,却不接,只就着她的手,细细端详着匣子里那平平无奇的手串。
一颗颗珍珠大小的檀木珠子串连成串,泛着柔和的光,细嗅之下能闻见浅淡的木质香。
“你把这珠子取一颗下来,研成粉,”白菀移开眼,柔声吩咐道。
清桐正要应声退下,白菀又追了一句:小心些,你的手别碰到。”
“是,”小叶紫檀也算名贵,清桐以为白菀担心自己弄脏这珠串,便更是小心翼翼。
白菀垂眸盯着手里的话本。
“太子妃今日怎也看上了话本?”一旁不知缘由的露薇笑着问道。
她一边说着,眼睛却落在白菀拈着书页的手上,十指流玉,不可方物。
再看看自己的手,虽也不曾做过粗活,却五指粗短,手掌肉厚,摆着和太子妃的一比,简直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看惯了史书典籍,也想瞧瞧话本里的千奇百态,”白菀并不知露薇心中所想,答得也随意。
露薇撇撇嘴,看着白菀妆奁里抹手的香膏,自顾自的拿了一盒,转身走了出去。
待清桐端着一小碟紫檀木粉回来,白菀便指向窗台下,养着几朵白睡莲和锦鲤的大缸,让她倒进去。
清桐对白菀的命令没有半分迟疑。
倒进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两人亲眼看着缸里,原本活蹦乱跳的鱼儿接连翻了白肚皮。
清桐瞠圆了眼睛,满是惊恐。
白菀却仿佛对这个结果心知肚明,反而勾唇浅笑了一下:“把这东西好生存放,再找串一模一样的给我。”
“三妹妹的赤忱心意,我总不能辜负的。”
白菀以往待白蕊并不差,清桐恨得咬牙切齿,直在心里咒骂白蕊恩将仇报。
她正拿着东西出去,便遇见满脸喜色的露薇快步走进来。
清桐欲与她说话,却听露薇喜不自禁的朝白菀说:“殿下回来了,已经过了垂花门,正朝咱们这儿来呢!”
她话音一落,白菀微翘的唇角抿直,脸上那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彻底消散。
她复又展开手中的话本,一目十行,翻得极快,直至看罢最后一页,竟随手将那书在烛台上点燃,丢在地上。
看着被火舌吞噬的话本,白菀神情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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