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琢磨着言辞,只说了一句,知微忽然抬起头来,俏脸通红,一双大眼睛气呼呼地瞧着他,胸口起伏了半天,怒声打断了他:“你在这说什么风凉话!莫不成在笑话我们?国公府是富贵,可我们离了也不是活不了。怎么着,这些日子您的吃用,我们姑娘还让我着意照看,难道委屈了赵大人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赵剑一惊,忙不迭地解释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知微一张嘴如脆豆,噼里啪啦,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我原还觉得你是个好的,不想和你主子一样!”
她想了半日,气呼呼扔下一句话:“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你和你们主子,真真是.....”
一丘之貉!”
说完她急赶着两步要去追清词两人。
赵剑目瞪口呆,苍天在上!他根本就什么都没说呢,这小丫头就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平日与许舟相比,他自诩也算得反应敏捷,口舌灵活,然在这丫头面前,生生没了用武之地。
仓促之间,来不及说别的,他迈一大步,拦在了知微面前。
“做什么?”知微瞪大了眼睛。
“你消消气,消消气,听我说.”赵剑低声道。
“我不是”赵剑挠了挠头,被知微的气势汹汹打断了思路,真是不知从哪说起,只得语无伦次道:“我的意思是......”
知微却依稀听到前面清词唤她。
她冷笑了一声,也无心听赵剑再说,只道:“赵大人若是呆腻烦了尽管回去,反正如今我们都已经两不相干了。”见赵剑一动不动,她怒道:““世子欺负我们姑娘,难道你也要欺负我不成?”
说着便低头,恨恨踩了他一脚,才绕过他往前走了,连头也没回。
赵剑捂着脚跳起来,忽然记起来,这小丫头原先看与他还有说有笑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见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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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1.“言之非难,行之为难。”出自西汉桓宽《盐铁论·非鞅》。
2.“?从清梦回时觉,花向美?头上开。”出自清王士禄《末丽词》。
第八十九章
落花飞絮, 乱红成阵,已是京中暮春。
向晚时分,忽然便落了雨,
待萧珩从镇抚司的公署出来, 站在廊下时, 濛濛细雨已连成一线, 眼前的景物被朦胧雨幕隔开,竟不知置身何处。
等候已久的许舟迎上去,要奉上油衣, 却被萧珩轻轻推开。
许舟不明所以,但见世子眉眼沉凝, 犹豫着问:“世子要回府吗?”
萧珩负手看着天色,忽然问:“赵剑可有消息?”
许舟一怔, 忙道:“有,今日下午收到他传的信,夫人已平安到达杭州府。”
萧珩微微颔首, 不再多问,似要转身回屋,想了想,却徐徐走到院中。
许舟在他身后,见细雨如珠, 落在他身上,他墨黑的发和玄色的衣上都沾了水汽, 天地茫茫,他的背影在雨幕中越发清瘦孤傲, 却不知为何, 透着一股难言的凄清与孤独。想到自夫人离京后, 世子再未回过府,这一月来只扑在公务上,人更加沉默寡言,心下不由一酸。
世子与裴公子和顾公子相交莫逆,可顾公子在家照顾县主分身乏术,裴公子这些日子忙于宫廷防务不可开交,世子如今真真是孤家寡人一个。
他不敢提安澜院,却忍不住道:“府里下午遣人送了些衣物吃食。”
萧珩在雨幕中的身影明显一顿,须臾,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回府吧。”
*
一月未归,府中依旧是从前的样子,却又依稀有什么不同。
萧珩先去了文晖堂。
王氏正在榻上歪着,见他进来,惊喜连连,拉着他的手,打量了一番,心痛道:“近日怎地这般忙碌?偏你媳妇又......唉。”
王氏尚不知两人夫妻之情已濒临破裂。因孟清词离开时,只道自己身子不好,要去庄子上休养几日,且萧珩已经同意了。王氏虽不愉,也只得应了,心下只觉萧珩太过纵容孟清词,但又不好多说。
如今瞅着萧珩比一月前消瘦了许多,一张脸越发轮廓棱角分明,透着冷峻和逼人的气势,叹了口气,道:“如今知微和知宜也随着你媳妇走了,安澜院里是谁在管?你多日不回,我遣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萧珩先请了安,问了几句王氏日常,听她抱怨了几句家中琐事,才不紧不慢道:“如今是白露在管着,甚妥,母亲无需忧心。”
因心中有别的打算,他并不想将两人和离一事告诉王氏,但眼看人一时半会回不来,也不能将清词长久不在京中一事瞒着王氏,于是淡淡道:“还未与母亲说,大夫说阿词身子偏寒,宜在温暖之地休养,我便将她送到了南方,这段时日,家事劳烦母亲了。”
王氏一惊,霍然起身,道:“这么大的事,你怎地不与我商量?”
萧珩勾了勾唇角,笃定道:“不是什么大事,过些日子,我便着人去接她。”
王氏无语,然她也知道这个儿子的脾气,他决定了的事情,别人说什么都没用,于是道:“既如此,你也莫嫌娘絮烦,你媳妇这身子着实弱了些,你却是二十有四了。”
“京中与你一般大的,都几个孩子了,就那个顾家的小儿子,叫子琛的,他媳妇不也有了身孕?”
“孟家对你父亲有恩,咱们不能忘恩负义,你媳妇身子弱,咱们不能委屈了她,可,你也不能这么一直干等着呀。”
“莫如提个老实本分的丫头......”
话到这里,萧珩忽然冷声打断了王氏:“母亲可是忘了,大周有律,庶子不能袭爵。”
“是这么说。”王氏道,“可咱们家不一样,就凭着你爷俩立下的战功,对皇上的忠心,到时递上折子,难道还不能通融?”
“你这马上就要去北边,眼看着又是大半年时间。”
“难不成,你这风里雨里,刀枪血海,我整日担惊受怕,吃斋念佛,这爵位却要便宜老二一家子?”王氏忍不住抹泪,又厉声道:“那是万万不成的,除非我死了!”
萧珩倍感头痛,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并不是有多么坏的心眼,也知道她的心病,她对萧渝那位早逝的姨娘一直耿耿于怀,也因此一直不喜萧渝。
身为人子,他应该孝顺体贴母亲,可母亲这胡搅蛮缠,翻来覆去喋喋不休的功力......他不由想,妻子在家与母亲朝夕相处,母亲虽不会故意磋磨她,可应付这样的婆母,显然是一份极累的差事。是这般的压力,才导致她一直心中郁郁么,可她却从未向他诉过苦,只除了那一次,他亲眼见母亲因以晴的事迁怒她.....
“母亲,这些事以后再说,儿子有些累了,且也淋了雨。”萧珩苦笑着打断她,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王氏无奈,只得放了她走。
萧珩一掀帘子,不提防回廊下站着两个人。
女子背对着他,出神地看着从屋檐滴落成串的水珠,落到回廊下养着睡莲的吉祥缸里,此时睡莲还未开花,小而圆的叶子铺满了水缸,偶尔有龙睛金鱼从叶子的缝隙里蹦出来,又溅了一身水珠,慌慌地钻了进去。
听到他脚步声,女子回过身来浅浅行了福礼:“大哥。”
是萧渝的妻子阮珍。
她小腹隆起,行礼的时候便有些缓慢,旁边的丫鬟小心翼翼扶着她。萧珩见是她,眉眼温和了不少,因平日里与她见面不多,抬手虚扶了下,和声道:“自家人,不必多礼。”,又问:“可是来与母亲请安?怎地不进去?”
忽然惊觉自己竟没有听清外面的声音。他是练武之人,一向耳聪目敏,不由自惭今日竟这般恍惚,若是像今日这般,不知战场上要死了多少次了。
他苦笑一声,是阿词离开后,才知她对他的影响竟这般大,他一半的心神,似随着她走了。
“嗯。”阮珍浅浅一笑,她其实颇为尴尬,因好巧不巧,她进来的时候,院子里的丫头都不知去哪儿了,一个人影也无。她刚走到廊下,便听到王氏那一句:“这爵位却要便宜老二一家子?”她脸便一下子红了,又听到王氏说了一句:“那是万万不成的,除非我死了!”一时更是进退两难。
此时见到萧珩,只得佯作未听到,笑道:“我也是刚进来,见这鱼儿有趣,一时看住了。”
萧珩点了点头,道:“雨天路滑,小心些。”说着便抬步往下走。
阮珍却又唤住了他。
萧珩回头看她,阮珍犹豫片刻,才出声问:“大哥,嫂子这些日子好些了没?”
她性子本就安静,又因有孕只在院中静养,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府中的事上,可还是听自己院子里的下人说起过孟清词,有说身子不好在外将养,也有说与世子起了争执,被世子冷落。她无意打听,可女子的直觉,让她感觉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多谢你记挂。”提到孟清词,萧珩一向冷峻的脸上浮起些微笑意,“她还好。”
“那就好。”阮珍舒了口气,道:“大哥慢走。”
*
许舟候在文辉堂门口,擎着把伞,见萧珩出来,忙小步跟了过去,见萧珩脚步一直未做停留,却不是出府,而是径直朝着安澜院的方向走去,不由心中暗暗的打鼓。
这,世子莫不是要睹物思人?
正胡思乱想,萧珩在月门前停住,朝他挥了挥手。
许舟便知世子今晚是要歇在府里了。他行了礼便退下了。老实说,这段时日在世子身边,一抬眼便能感受到世子的低气压,实在压抑得紧,不由羡慕起千里之外的赵剑,世子对这小子也太偏爱了吧,虽说是为护送夫人,然这般要紧时刻,还纵容他南下追妻,这真是一举两得的差事。
多日不归,院中春意未消,霏微细雨中,桃花虽落了一地残红,覆盖了青石地面,海棠却色如胭脂,在如薄纱般的雨雾中,愈发红艳动人。
萧珩负手看满院的花,忽然忆起,若干年前,这安澜院中并不是这个样子。那时院中只有修竹和山石,如他这个人般寡淡无趣。一点一点的改变,都是她住进来之后的事了。移了桃树,架起蔷薇,栽上海棠,一年四季,花开未歇,总有美景可赏。
她实在是将日子过得极雅致的人,可她与他在一起,原来是这样的寂寞,才会将心事,放在这么多的事情上。
他沿着抄手游廊往正屋走,却听正屋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情不自禁抬起头。
一个纤细的身影轻盈步了出来,萧珩忽然有些恍惚,然那女子见到他一怔,随即俯身见礼。
是前些日子一直服侍他的白露。
萧珩的目光暗了暗。
白露却很惊喜,自夫人离开后,世子也未回府,这四月的梅雨天,安澜院里的下人闲得都要发了霉。其实世子未成婚前多在北境,安澜院里也是这般样子。可这两年来,夫人随和可亲,知宜谨慎周全,知微活泼爱动,院子里比原来热闹了许多,再乍一安静下来,便不习惯了。
她实在无事可做,这两日索性将正屋又仔仔细细洒扫了一遍。
总觉得别的地方犹可,若是夫人住的正屋蒙了尘,世子回来定然不喜。
此刻她看到萧珩,忙问道:“世子可在外面用了饭?”又见萧珩衣服上雨迹斑斑,关心道:“世子的衣服淋湿了,奴婢给您换一下吧。”
萧珩不置可否,淡声问:“你方才在屋里做什么?”
白露有些疑惑,恭声道自己只是进去打扫了一遍。
“嗯。”萧珩道,“只仔细些,别动了位置。”孟清词在某些方面是很有条理的人,她的两个丫鬟也随了她,惯来将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所有物件用了便要归回原处,便是他不小心挪了位置,她也要着恼的,他不想她回来因此气恼。
“那世子......”白露待要再问,萧珩已摆了摆手:“下去吧。”
屋中确是如从前一样,窗明几净,光可鉴人。书架上是磊得满满的书,桌案上笔海里插着各种尺寸的笔,榻间罗帐半掩,妆台明镜高悬。
萧珩目光落在屏风上,那一晚他未留意,原来到了春日,屏风早换成了一幅《游春图》。画上仕女身姿婀娜,面庞皎洁,将五分春色衬出了十分芳华。
忽然便忆起她坐在妆台前,梳着如缎乌发,从镜中见他归来,回眸一笑的模样。
如今却是,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
作者有话说:
1.“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出自宋晏几道《御街行·街南绿树春饶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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