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玖兮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就兴冲冲地去找谢韫容:“大姐姐,你猜我昨天看到什么了!”
谢韫容的嬷嬷皱眉,笑着将谢玖兮挡在门外,说:“四娘子,大娘子要练习宫廷礼仪,不能打扰。四娘子有什么事,等改日再来吧。”
谢玖兮道:“那些礼仪练来练去都是一个样子,有什么意思?我找大姐姐有很重要的事!”
谢韫容在房内听到谢玖兮的声音,说道:“是皎皎吗?进来吧。”
嬷嬷不赞同,但还是施了一礼,板着脸让开路。谢玖兮飞快跑入房间,她本来兴致冲冲想和姐姐分享昨夜的奇事,可是谢韫容正对着镜子一点点纠正行礼的姿势,头也不回问:“皎皎,发生什么事了?”
谢玖兮稍稍靠近,满屋子的丫鬟侍女都朝她怒目而视。谢玖兮只能生硬地停下,站在谢韫容身边说:“大姐姐,昨天晚上我看到狐狸精了!”
谢韫容见她一大早就跑来,担心她受了什么委屈,没想到竟是这种呓语。谢韫容暗暗叹了口气,说:“皎皎,我现在没时间陪你,你先自己出去玩。”
谢玖兮见谢韫容不相信,还想再说,但侍女嬷嬷已经涌到谢韫容身边,帮她捧镜子、拉衣裙。谢玖兮被挤到外面,她看着站在人群中心无暇分神的大姐姐,只能默默离开。
谢玖兮又去找谢老夫人。谢颖带着儿女来荣寿堂请安,谢玖兮才说了一半,谢颖就哈哈大笑,说:“皎皎是不是不敢一个人睡,连狐狸精都编出来了。娘,看来以后得让皎皎多和同龄人走动,她成日和大人待在一起,有话没处说,净胡思乱想。”
说着,谢颖看向萧子锋,说:“子锋,皎皎是你表妹,以后你要多照顾她,知道吗?”
萧子锋礼貌应是,小小年纪举手投足间已全是世家子的风范。萧子锋看向谢玖兮,说:“皎皎,子不言怪力乱神,世上没有鬼怪的。”
谢老夫人对谢颖的话没有反应,只是嗔了谢玖兮一句:“平日让你去礼佛,你总是坐不住。你若是听话些,怎么会怕那些东西。”
谢玖兮看着他们,谢颖觉得她在故意争夺大人的关注,萧子锋说教她不得胡言乱语,谢老夫人埋怨她不听话,没一个人觉得,谢玖兮昨夜从梦中惊醒,遇到狐狸精又看到对方落荒逃走,是多么惊险的一件事。
谢玖兮沉默,许久没有说话。而谢颖笑了良久,过一会后还惊诧地问:“四娘子怎么不说话?”
谢老夫人道:“她素来如此,说风就是雨的,不必管她。”
谢玖兮突然觉得很生气,她一声不吭,转身就往外走。萧子锋看到,连忙追出来:“四表妹,你去哪里?”
谢玖兮冷冷道:“走开!”
萧子锋被她的冷脸镇住,一刹那生出种无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她这副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语气,他时常听到。
可是,他们不过第二次见面。
萧子锋只是一恍神,谢玖兮就不见了。萧子锋面色如常回去,得体地禀明长辈,说谢玖兮自己跑出去了。谢颖一听忙派人去找,然而奇怪的是,侍女们翻遍了花园,都没有找到谢玖兮的下落。
萧子锋身边永远围着一大堆人,而萧子铎就随意多了,哪怕他失踪三四天,萧家的婢女也未必会注意到。萧子铎自己待着无聊,随便在谢宅中行走,无意看到一团毛茸茸的发顶。
萧子铎走近,从外面支开窗户,笑道:“四娘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这是谢玖兮的父亲——谢家三郎未失踪前的书房。他多年来杳无音信,其实很可能已经死了,但谢老夫人不愿意相信,依然让下人留着三房的院子,尤其是三郎的书房,和他在时一模一样。
谢玖兮心情不好,她不想看到那些人,便躲在父亲的书房发呆。她正低落着,忽然头顶的窗户推开,冬日的寒冷和阳光一同从背后涌来。
谢玖兮仰头,不期然撞入一双黑白分明、如冰浸玉的眸子中。他站在冬光中,睫毛纤长,侧脸清冷,唇边带着些许笑意,剔透的不似凡人。
萧子铎问:“你不高兴吗?”
谢玖兮以为他是祖母派来找她的,浑身是刺:“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萧子铎轻轻将窗户关好,不让风吹进去,然后推门进入书房:“我跟着小黑随便走走,无意看到你在这里。”
屋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谢玖兮听出来确实是小黑的声音,这才勉强放下敌意。萧子铎也不讲究世家体统,像她一样席地而坐,问:“发生什么了吗?”
谢玖兮抿着嘴,过了一会低低说:“昨夜我遇到了狐狸精。”
萧子铎忙问:“那你受伤了吗?”
谢玖兮一怔:“你相信我?”
萧子铎道:“你不会说谎,你说有妖精,那肯定是有了。”
谢玖兮的心情忽然明媚起来,心里那阵闷气烟消云散:“你没看到,是一只这么大的白狐狸,我醒来的时候它就在我床前。要不是我手腕上突然亮起一个绿色的印记,它就要爬上榻了。”
萧子铎皱眉道:“深更半夜靠近你,这只妖精肯定不怀好心。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玖兮摇头:“没有。它被那道绿光挡住,摔到地上一骨碌就跑了。”
萧子铎听到她没事,心里稍安,然后生出股怪异的熟悉感。听谢玖兮的描述,他怎么觉得,他也有这种印记?
别院偏僻阴冷,母亲又成日疯疯癫癫的,阴气汇集,最吸引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了。萧子铎撞到好几次,前几次都被他躲开了,唯一一次有个厉鬼偷袭他,萧子铎没有躲过。那时候,他就看到自己右手腕上出现一枚繁复玄威的印章。
萧子铎一直以为是他看错了,毕竟,哪位神佛会保佑他呢?但现在谢玖兮也这样说,萧子铎怀疑那些根本不是错觉。
萧子铎问:“你还记得那个印记是什么样子吗?”
谢玖兮对经史子集兴趣寥寥,但在这方面天赋却惊人。她爬起身找纸,说:“我记得,它长这样……”
谢玖兮握着毛笔在宣纸上画,黎寒光也凑到她身边。谢玖兮才刚刚画了个开头,宣纸突然着起火来,萧子铎眼疾手快将谢玖兮拉开,并立即将宣纸扔到地上去,这才免于点燃整张书案。
纸片落在地上,飞快地化为灰烬。谢玖兮四周看了看,奇怪道:“这里并没有火盆,纸怎么烧起来了?”
谢玖兮只画了一小部分,但萧子铎已经可以确定,她见到的印记和他的一模一样。萧子铎道:“这道印记能抵挡妖鬼,想来法力不浅。莫非,要画到专门的符纸上去?”
谢玖兮听到觉得有道理,立刻咚咚咚往一个书架跑去:“我知道怎么画了!”
谢三郎曾经痴迷于寻仙问道,书房里有不少道家之物。谢玖兮垫着脚尖去书架上够,萧子铎赶紧帮她扶住书架。他们两人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沓黄纸。
谢玖兮用画符专用工具,再次画那个印记。然而这次画到一半,符纸还是自燃了。
谢玖兮不信邪,拿起下一张黄纸继续画。萧子铎看了一会,说:“四娘子,要不我来试试?”
谢玖兮将笔交给萧子铎,说来奇怪,萧子铎才试了两次,就完整画出了符。谢玖兮小脸皱成一团,难以理解道:“为什么我画就不行?”
萧子铎放下笔,将符纸上的痕迹吹干,说:“可能是四娘子灵气太强了,这些纸承受不住,所以才会自燃。”
谢玖兮从小受宠,根本不知道节省为何物,画符时萧子铎感觉到明显的灵气波动。这个法印本来就玄妙,再加上谢玖兮大笔一挥随意挥洒,连专门的符纸都承受不住。
而萧子铎生活在别院,自小看惯人情冷暖,本能养成了物尽其用的习惯。第一次符纸自燃,萧子铎大概明白符纸的极限在哪里,第二次落笔时他有意平衡力量,将符纸每一个边角都利用起来,刚好贴着极限画完整个符号。
谢玖兮拿起符箓,非常满意:“对,就长这个样子。你再多画几张,大姐姐有了,祖母还需要。”
萧子铎这才明白,原来她想把符纸贴到谢韫容、谢老夫人身边,免受狐妖侵害。萧子铎想了想,说:“狐妖神出鬼没,光靠防是防不住的,不如主动出击,将它擒住。这样,就不用担心它害人了。”
谢玖兮一听好办法,忙问:“怎么抓它?”
萧子铎说:“昨日它在谢家无功而返,今日说不定还会来。我们设个陷阱,在陷阱外贴上这些符纸,等它一出现就将它困住。”
谢玖兮道:“符纸这么明显,怎么让它钻进来呢?”
萧子铎沉吟,思索怎么解决。谢玖兮看到书架上有一本书,拿下来翻了翻,说:“你看,这里有一个困阵。”
萧子铎瞧着那本破旧的册子,很怀疑这本册子是江湖术士编出来骗人的。他说:“听说阵法很难,需要学习多年,我们去哪里找会阵法的人……”
谢玖兮一边翻书,一边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困阵,一只蚂蚁从书架上爬下来,正巧进入谢玖兮的阵法里。它沿着地面一圈又一圈转,短短一截路竟然走不出去了。
萧子铎惊讶地看向谢玖兮,谢玖兮歪歪头,问:“很难吗?”
晚上,萧子铎忍着腥味将一碗鸡血放在床前,问:“这样真的可以引来狐狸精吗?”
“话本上都是这么说的。”谢玖兮兴奋道,“符都贴好了吗?”
萧子铎叹气:“都准备好了。”
“好。”谢玖兮立刻脱鞋爬上床榻,见萧子铎不动,招手催促他,“快点,一会狐狸精要来了。”
萧子铎默默上榻,他本来很规矩地贴着床沿,但谢玖兮嫌弃他离得远,一把将他拽过来,用被子将两人蒙住。
萧子铎猝不及防,他想要说什么,被谢玖兮捂住嘴:“嘘,不要说话。”
上一次被她扯衣服,这一次更好,直接躺到一个被子里了。更讽刺的是,这明明是他的床。
萧子铎叹气,低声问:“四娘子,你晚上溜出来,真的没事吗?”
昨日狐狸精在谢玖兮身上无功而返,她怕狐狸精提防她,不肯进屋,所以换了个地方设陷阱。他们队伍中只有两人,那就只能是萧子铎的房间了。
谢玖兮今日早早上床睡觉,等侍女走后,她拎着鞋偷偷溜出来。萧子铎白日说过好几次,让谢玖兮安心睡觉,他来守着狐狸精,然而谢玖兮坚决不肯,坚持要亲自抓到这只妖精。
陷阱已经布置好了,只等狐狸精自投罗网。他们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头顶蒙着棉被,眼前是一片昏沉的黑,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谢玖兮在被子里动了动,喃喃道:“我一个人睡的时候被子里总是很冷,没想到两个人这么暖和。以后我们一起睡吧?”
萧子铎第一次离人这么近,女孩子的体香不断钻入他鼻尖,萧子铎正浑身不自在,听到谢玖兮堪称狂野的话,忙道:“四娘子,慎言。”
“为什么?”
被子里喘不过气,萧子铎的脸越来越红,低低道:“你我还不是夫妻,不能一起睡。”
“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睡吗?”
萧子铎嘴唇动了动,又轻轻抿住。他正在斟酌如何和谢玖兮说,忽然床帐外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谢玖兮精神大振,一把掀开被子,兴奋道:“抓住你了!”
外界的冷空气涌入,霎间驱散了刚才的旖旎。萧子铎扶着床榻坐起来,盯着当真被一碗鸡血引入陷阱的狐狸和活蹦乱跳的谢玖兮,荒唐的事情太多,他都不知道先说哪一个。
最后萧子铎无奈地叹了声,对赤着脚跳下床的谢玖兮说:“四娘子,穿鞋。”
第57章 不死药
夜深人静,冷月如波。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仆妇静悄悄进屋,径直朝床榻走来。
床榻上放着张棉被,正微微起伏,隔着这么远都能嗅到下面香甜的血味。仆妇舔了舔嘴唇,想要上前,然而奇怪的是她走了好几步依然可望不可即,她看周围的家具,意识到她好像在原地打转。
怎么回事,她遇到鬼打墙了?
仆妇意识到不对,想要退离,但出去的路也是同样,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地。这时候床榻上的棉被掀开,一个六岁的女童兴冲冲地跳下来,道:“抓住你了!”
她说完有些奇怪,歪头问道:“不是说狐狸精都很漂亮吗,为什么它这么老?”
妇人一见谢玖兮就想起来这是昨夜害她受伤的女娃,直到现在她的胸口都在隐隐作痛。妇人听到谢玖兮说她老,气得牙痒,却还是露出一个笑:“我是谢府奴婢,来给公子、小姐送东西。公子小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萧子铎拎着鞋子走到谢玖兮身边,轻声说:“地上凉,先穿鞋。”
然而谢玖兮完全没心思搭理萧子铎,她指着困阵中的妇人,说:“你说谎!你不是谢家奴婢,我根本没见过你。”
妇人掩袖遮面,道:“小姐又不曾见过谢家所有奴婢,怎么知道奴家不是?”
她眼角眉梢似吊非吊,哪怕是一位年约半百、满脸皱纹的妇人,都掩不住那种楚楚可怜的风情。
可惜在场是两个孩子,谁都没开怜香惜玉那一窍,谢玖兮认真回道:“我是没有见过谢家所有人,但我是偷偷跑来这里的,如果祖母和姐姐知道,肯定会带我回去,怎么会派你来送东西?”
她还知道自己是偷跑出来的,萧子铎叹了一声,蹲身抬起谢玖兮的脚,细致地为她穿上软鞋。谢玖兮是熄灯后溜出来的,脚上没有穿鞋袜,此刻雪白的脚踩在地板上,指甲透着细微的粉,宛如珠玉。
萧子铎将鞋妥帖穿好,对谢玖兮说:“你和她废话这么多做什么,直接将符纸贴在她身上,如果她是人,自然不会怕;如果不是人,死了也无妨。”
谢玖兮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一边从衣服中拿符纸,一边赞赏地拍了拍萧子铎肩膀:“说得对,萧表弟,还是你有办法。”
萧子铎静静纠正道:“我是你表兄。”
“萧子锋才是表兄,你又不是萧子锋。”谢玖兮不满地嘟囔。她是家中最小,她听到萧子锋和她同一天出生的时候很是开心,以为自己终于成姐姐了。然而大人们都说萧子锋是她表兄,谢玖兮莫名其妙又多了一个兄长已经很不高兴了,坚决不认可萧子铎是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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