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挤得水洩不通,除了围观的民眾之外,神机门和墨龙宗两派人马挡在交叉路口。数十辆马车难以驶前,被迫停定,这令许多人十分不快。墨龙宗就算了,但令一方为神机门,他们可不敢与朝廷叫嚣,只能乾瞪着眼,暗自祈祷事情赶紧落幕。
神机门这边来了十馀人,清一色穿戴黑色披风,内衬华丽锦袍,胸口绣有鲤鱼图案。方才与苏嫣然谈话的男子,乃队伍领头之人,名为杜仲,官拜正八品。
杜仲摸着杂乱鬍渣的下巴,环目扫去,一双贼眼扫向墨龙宗女弟子,最终停在一名叫凌盈盈的少女身上。凌盈盈是武林中着名的美人,因为头戴兰花发簪,又有「兰花仙子」之称。
洛绝影仔细端倪,凌盈盈娇躯微颤,眼神掠过一丝恐惧,一隻纤纤玉手握在剑柄上,冷汗不自觉沁出。位在她身旁的是墨龙宗大弟子左寧,面色凝重,唯唯诺诺,似乎很畏惧神机门。良久,他勉强挤出声音,搭话道:「我等奉家师之命,前往论剑台,还请诸位大人让个道。」
杜仲张开黄牙,仰首大笑道:「你们还去论剑台做什么,整座金陵的人都知道了,你们五大宗门被真龙教吓到腿软,早就取消比试了。」
左寧脸色难看,碍于对方是朝廷中人,他只好隐忍,继续道:「墨龙宗向来与朝廷交好,还望大人看在我们宗主的面子,在此行个方便。」
杜仲得理不饶人,道:「真是笑话,你们墨龙宗处心积虑,拣出长得好看的女弟子,迫使她们嫁给名门贵族,以此攀附权贵,人尽皆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今日我就遇到几隻畜生,若还得给他们面子,传出去我岂不是被人笑话了?」
凌盈盈终于忍不下去,娇喝道:「一派胡言!」
杜仲贼笑道:「小美人,你还没嫁出去,不过是价码尚未谈拢,你真以为自己是块宝吗?在你们墨龙宗的眼里,你与青楼女子无异,听明白了吗?」
左寧目光看着他,面色一沉,道:「大人,你话未免太过了吧?」
杜仲不以为然,道:「你想英雄救美,我偏不如你所愿。我现在宣布,你们墨龙宗涉嫌妨碍神机门处理公务,有包庇通缉犯之嫌,当即抓回去,押入大牢,逐一审问!」
左寧咬牙道:「大人,我们墨龙宗向来与朝廷河水不犯井水,何苦咄咄逼人?」若是平常,他绝不想站出来蹚这滩浑水,但凌盈盈不仅是他师妹,更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杜仲冷冷道:「你这意思,好像是朝廷没资格管你们的事,莫非你们想造反?」他瞥向凌盈盈一眼,嘴角弯起狡黠的笑容,道:「谋逆造反,这可是死罪。这样好了,我也想不刁难你们,不过你那师妹出言顶撞,我若不处置她,这总是说不过去。」
左寧心中涌起不祥预感,巍巍颤颤道:「大、大人打算怎么处置她?」他暗自祈祷,若是花点小钱便可疏通,那是再好不过。
可惜天不从人愿,杜仲想要的东西,并没有这么简单。他瞇起眼睛,道:「我将她带回去,稍作关押,明早便放她出来,这样也好对外有个交代。」言罢,后方神机门的人纷纷拊掌大笑,吹哨鼓譟。
左寧不是叁岁小孩,他知道杜仲此举何意。若真让杜仲带走人,他敢用项上人头担保,明早再与凌盈盈相见之时,她必然不是完璧之身。
可是,对方是神机门的人,自己又能如何?若是真动手反抗,到时被扣上谋反大罪,不仅保不住凌盈盈,说不定连整个墨龙宗都要遭殃。
左寧环目一扫,有的墨龙宗弟子表现义愤填膺,有的低头不语,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任何一人能清楚告诉他该如何做。
良久,左寧别过视线,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大人所言甚是,明早我便来带走她。」此语一出,譁然四起,围观群眾之中,多数投以鄙视的眼神。不过,也有少数人露出同情之貌,毕竟站着说话不腰疼,左寧此举虽然懦弱,但同样的事情若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些人多半也只能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凌盈盈俏脸倏白,气得嘴唇颤抖,怒道:「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左寧大感尷尬,一张老脸火烧般红了起来,垂下头去,不敢正视她。
杜仲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放心好了,我明早必定放人!」他撇过头来看向凌盈盈,露出不怀好意的神色,道:「小美人儿,你就乖乖随我们回去,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凌盈盈拔出长剑,放在自己的脖颈寸许之处,叱道:「闭嘴!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们回去!」
杜仲咋舌一声,恶狠狠道:「你别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你若自刎,我便把你这些同门师兄弟带回去,严刑拷打,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左寧闻言大凛,双膝一软,连忙劝道:「盈盈,你别担心太多,我明早去接你,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凌盈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杏眼圆瞠,厉声道:「我真是看错你了!」
左寧支支吾吾道:「我、我不能让师兄弟们白白送死,这样无法对宗主他老人家交代。」
凌盈盈道:「难道我今日任人欺辱,你便可以有交代了?」
左寧道:「若他们敢伤害你,我定不饶他们!」左寧虽说得斩钉截铁,在场任何人都听得出来他此言不过缓兵之计,若真发生什么事,他哪来的胆子去找神机门讨回公道。
凌盈盈摇了摇头,语气冰冷道:「当年宗主订下媒妁之言,我以为你是可託付终生的人,没想到你如此薄情寡义。」话音甫落,她握紧手中长剑,一副视死如归。
便在这危机时分,一匹乌黑骏马奔驰而至,上头坐着一名身穿劲装,头系英雄髻的少女。
少女不施脂粉、肤白如雪,顾盼生辉,眉宇间英姿颯爽,眼神凌厉有神,绝非温室花朵。她勒马停定,纵身下马,手持青色长枪,一双剪水美眸往前扫去。
她看了看准备赴死的凌盈盈,再将目光移至杜仲,沉声道:「光天化日下,强抢民女,你身为神机门之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杜仲顿时面色大窘,忙道:「此乃误会,还望大人明察。」
少女抬起俏脸,睥睨地看着他,道:「若是我没来,她已死了,这也是误会?」
洛绝影瞧见此景,不禁纳闷,方才杜仲嚣张跋扈,为何对一名少女毕恭毕敬?他暗自心想,此女身分必定不凡。
便在这时,洛绝影忽感后方有人接近,他回头一瞧,来人正是苏嫣然。苏嫣然伸出纤手,搁在他的唇上,示意让他噤声。她低声道:「此女名叫上官水仙,她爹是上官烈将军。」
洛绝影为之愕然,原来是将军之女,莫怪乎杜仲要敬她叁分。
金陵虽设有太守之位,但上官烈战功彪炳,抵御外虏,屡战屡胜,乃朝廷现今红人。哪怕金陵太守,看见上官烈多少也得给他几分薄面,更遑论是杜仲,若是有人敢在金陵得罪上官烈,无疑是往老虎脸上拔鬚,自寻死路。
洛绝影注意到上官水仙的衣着打扮,与神机门的人相似,忍不住道:「她也是神机门的人?」
苏嫣然道:「上官烈膝下无子,仅有一女,故将毕生所学传承于她。别瞧她年纪轻轻,哪怕五大宗门的真传弟子亲自出马,也未必能轻胜她。她武功天赋极高,兼之上官烈这层关係,她进入神机门没多久,便被迅速提拔,如今官阶已比杜仲还高。」
洛绝影道:「我还以为这种人多半会娇生惯养,没想到公私分明。」
苏嫣然美眸轻转,笑道:「她是上官将军的掌上明珠,平时的确被宠坏了,但比起杜仲那群人来说,她可是好上了不少。」
世上很多人的好,往往比较而来的。
冉月嬋看着洛绝影,道:「你很中意她?」
洛绝影为之一怔,露出苦涩的笑容,道:「你想多了。」
苏嫣然掩嘴一笑,道:「这也没什么,她身份不凡,长得好看,至今为止,追求者多不胜数。不光是世家子弟,据说朝中大臣的儿孙也看中了她,纷纷上门提亲。不过,她本人似乎对婚嫁之事不感兴趣,尚未有人掳获她的芳心。」
洛绝影若无其事道:「换个角度想,她若嫁人,现在便不能救下那名凌姑娘。」
苏嫣然瞇起笑眼,道:「原来你比较喜欢那凌盈盈吗?」洛绝影大感尷尬,心想这些女人怎么叁句话不离这种事,连忙岔开话题,道:「说起来,你又为何来此?」
苏嫣然白了他一眼,抱怨道:「你方才被杜仲盯上了,若出了意外,搞不好会连累到我,我放心不下,只好亲自过来看看。」
洛绝影微微一笑,虽说苏嫣然为了保住自身利益而来,终归没有隐瞒,比起江湖上口蜜腹剑,两面叁刀之人,苏嫣然反倒好上不少。果然,人的好坏都要靠比较而来。
另一方面,上官水仙纤手扬枪,顿时洒出漫天枪影,倏地收窄枪圈,枪尖如星月之光,在街道上闪闪发亮。她娇叱一声,整个人腾空跃起,回马一枪,枪桿压下,地板迸开清晰可见的裂缝。她妙目一扫,看向杜仲,不客气地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知不知罪?」
杜仲大感诧异,他没想到上官水仙丝毫不给他面子,当着眾人面前羞辱他。
杜仲面色一沉,他虽感不满,但总不可能与她动刀弄枪。他若真动手,那便是以下犯上,更别说上官仙是将军之女。再者,上官水仙师承上官烈,武学绝不是花拳绣腿,真要打起来,自己还未必有多少胜算。
杜仲佯装镇定,道:「大人何必生气,这事不过误会一场,我只是想试探这些武林中人是不是真如传闻中的好风骨。今日一见,果真不凡,令下官佩服不已。」她看向凌盈盈,硬着头皮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上官水仙枪收背后,卓然挺立,气定神间,道:「速速带你的人离去,免得日后传出间话,说我们神机们欺辱百姓。」
杜仲眼见眾人盯着自己,彷彿看着一场笑话,心中怒骂上官水仙别哪天落在自己手上,否则必要她这辈子后悔生为女人。他忍着怒气,咬牙切齿道:「这儿就劳烦大人了。」言罢,他纵身跃上马匹,灰溜溜地策马离去。
凌盈盈瞧他走远,这才定过神来,道:「多谢大人解围。」
上官水仙俏脸轻扬,傲然道:「我恩怨分明,绝不容许有人假公济私,败坏风纪。不过杜仲为人心胸狭隘,睚眥必报,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先跟我回将军府,免得这几日他们找你麻烦。」
凌盈盈面有难色,婉拒道:「大人好意心领了。」
上官水仙不以为然道:「这可不是请求,而是命令。我方才救了你,倘若你近日出事,那我的脸不是丢大了?」
左寧插口道:「大人,凌盈盈乃我派弟子,家师尚等我们回去」
上官水仙冷眼一瞥,鄙视道:「你方才躲在后面,企图牺牲她,保全自己,像你这样的人没资格与我谈条件。」
左寧面如土色,尷尬万分,低下头来,一时之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凌盈盈瞧他这样没出息,摇了摇头,叹道:「左师兄,你替我带话给师父他老人家,就说这几日暂住将军府。」
左寧讶然道:「师妹,你当真要去?」
凌盈盈收起长剑,淡然道:「这是我的决定。」
上官水仙道:「你去将军府门口,报上我的名字,有人会带你进去。」言罢,她转过身去,跃上马鞍,头也不回驶离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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