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也是刻意说给他的听的,倘或他心里有一点动用她嫁妆的念想,早早的掐灭了为好。如今不指望他发达了,可别连她的私财也搭进去。
柳朝如睇她一眼,并没有一点反驳,“那我自己去,你或是在家,或是回娘家住些时日,都随你。”
梅卿随即便笑了,“也好,你不在家我正好回去陪陪娘她老人家。”
柳朝如也刹那笑开,“明日我送你回去,一道给她老人家请安。”
次日早起,柳朝如真格请了顶软轿将梅卿送回孟府。夫妻俩先去拜见老太太,老太太因起得暗,还有些懒慵慵地盘在榻上。梅卿也没先传句话,蓦地见她大包小包回来,老太太惊了一惊,立时看柳朝如,只当是夫妻打架。
对上她那蓦地尖锐起来的眼,柳朝如在椅上笑着分辨,“我要去南京一趟,小姐在家无趣,才要回来住几日。”
老太太适才放软尖刻目光,转落梅卿身上。她心里是想梅卿既然一头热的要嫁他,两口子就该好好过。
当着柳朝如,少不得就要训她两句做样子,“嫁为人妇,还有什么无趣的?家里一档子事还不够你料理?还跟丫头似的疯耍,成什么样子。”
梅卿在榻上把柳朝如横一眼,满口风凉话,“娘这就想岔了,家里那地方,三两步就走到头,能有多大事情?料理……不知是外头有买卖还是庄地,还要我费心料理……”
当着人,连老太太面上都有些过不去,柳朝如却只当没听见,脸不红心不跳地望着老太太,“此番回南京,少则半月,多则两三月才能回来。您有什么要捎带的东西,写张单子与我,我回来时带来。”
老太太还没开口,梅卿便哼笑了声,“江宁织造出的料子好,你倒是捎带得起么?”
一时无话,老太太只好打岔使他二人先回梅卿从前住的小院。梅卿福身去了,柳朝如特意落后几步,换坐到榻上,勾着一抹笑,“小姐不亏是你养大的,犹如钱眼里钻出来的一般。”
隔着窗户睃一眼,梅卿早出了院,老太太便冷吊着眼讥他,“我的女儿自然像我。别说她,连我也瞧不上,年纪轻轻的,不知上进。”
“像孟大人那样上进?”柳朝如不以为然,两个指头轮番敲着炕桌,“人各有志,我不求高官厚禄,也不想有多大作为,只求为官一日,对得起一方百姓。”
老太太嗤之以鼻,一向是话不投机。柳朝如拔座起来,帘子底下回看她一眼,“是要江宁织造的料子么?”
她斜吊起眼梢,“是呀,你买得起么?”
也不知怎的,同样都是看不起他,柳朝如却觉得她的蔑视讥锋里含着些柔软的意味,不似梅卿刻薄。大概是他爱恋她的原因,愿意这样去为她开脱。
他打着帘子笑一笑,“我想想法子。”
那片新换的湖绿帘子旋即丢下来,像少女的裙摆,在风里轻盈地摆了会。老太太隔着窗纱看他的影,金光璀璨,他那清贫的骨头也像有一种擎天之伟岸。
不知哪里来一点柳絮,吹落在袅袅晴日里,“啊啾”一声,老太太冷不防打个喷嚏,便把眼收回来,叫丫头点烟袋。
柳朝如这厢出去,一径便辞出孟府,并没有往梅卿那小院里去。梅卿问也不问,进屋先叫丫头归置东西,里里外外将屋子都查检了一番。
一应瓶器玩意,帘箔窗纱都还是出阁前的模样。闲置下来的两个丫头说,梦迢原是吩咐将这屋子腾出来给银莲搬过来住,一时没得空才没动。
梅卿晓得梦迢暗里打的算盘,银莲真顶了她的差事,住在东园这头便宜些。可她心里就是有些不舒坦,总觉得有些人走茶凉鸠占鹊巢的之感。
她吩咐将香炉点上,还如从前闲歪在榻上去,骨头一下便松软下来,不跟在家似的,总觉这里有灰那里有尘,榻上的裀垫薄,床上褥子厚。
这时济南正潮热,她这榻上铺的象牙簟,凉爽得透皮肤。安稳了片刻,她心里开始打算日后。从前也有这打算,只不过不放心老太太与梦迢,总觉她们要暗里坑她。如今要指望柳朝如发财是决计不可能的了,他那性子,也不是能挣钱的料。手上那些嫁妆,不知该如何置办个常有进项的产业?
想到此节,窗户上游过来一抹娉婷丽影,人还没进门,清脆的笑声先传进来,“这才嫁过去不足一月便往娘家跑,叫人知道,还当你在柳姑爷家遭了多少罪呢。”
可不正是梦迢。晨起听见说柳朝如送了梅卿回来,她避了避,生等着柳朝如走了,才跑来要奚落梅卿两句。
但近日董墨病好,她心情也大好,奚落的话倒像是两句不懂事的问候似的,透着种少女的轻盈。梅卿不为她的话,相互奚落嘲讽早惯了,却为她这欢畅的调子,她心里倏地不高兴。
她要脸面,当初自己九匹马拉不转的要嫁,眼下又说后悔,那才真叫人笑话。便硬提起精神来,叫丫头瀹茶,“我们能吵什么?书望虽然清贫些,脾气却好。家里又没有公公婆婆兄弟妯娌绊着,不知多和美。是他要往南京去一趟,怕我在家寂寞,才送我回来陪娘住些日子,等他南京回来再来接我家去。”
说柳朝如的话倒不假,至于她的态度,梦迢难辨真伪,坐在榻上笑了笑,“你要不回来,这屋子我就腾给银莲住了。亏得还没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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