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将起来,源头还是他带着方婉之参加的那场皇宴。
是说大堰皇室尚武修文,圣祖刘衡帝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自来教育后世子孙也必要身强力壮,砍得动三板斧的都颇得器重。且这位刘衡帝还是个草莽皇帝,举兵之时当地的商人都不肯施以援手,全靠着一股子狠劲儿夺得了天下,建国之后更是连砍了数十颗商人的脑袋,常年重农抑商,连带后世的几位君主也是诸多不待见商人。
前段时间,刘元帝将京城里几名颇有实力的粮商请进宫,着实让他们窃喜了一番,纷纷以为这是朝廷开始重视商贾迈出的第一步。
事实上,那日的皇宴刘元帝和太后也确实露了许多的笑模样,宽厚仁慈的选了几名商女进宫侍君。然而醉翁之意却不在酒上,而是奔着他们手中丰足的粮食去的。
同琉球的战争是个持久战,双发都拉开了拼死一搏的架势。禄昌侯岳深要带兵出征,所谓大战之前粮草先行,自然是要先有储备的。朝廷不愿意花这个银子,少不得要给商人点甜头,可叹这刘元帝连点子甜头都不想给,只明面上几句好话便要免费的粮草供给。
刘元帝说,你们都是朕的子民,朕一直都是记挂着得,如今关外不太平,你们有义务,也有这个能力捐粮。朕也不会亏了你们,捐出来的粮食,每十担给你们三十两银子的贴补。
粮商们心里都明白,这无非就是个赔本赔到死的买卖,近几年的雨水都不好,周边几处大县的粮食出的少的可怜。十担三十两银子的贴补,聊算一半的本钱还不足。
只是这话没人敢吭,便是君主让他们免费捐粮,也得硬着头皮去捐不是?
方正混在商贾堆里却觉得,这是个难得长脸的机会。他是粮商大户,京城里他喊一句没粮,旁的人家恐怕都要揭不开锅了。仗着自己很有些库存,第一个站出来道了句吾皇万岁,兼之表达了自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心。
皇帝那日笑的开心啊,虽然没愿意收了他放屁的闺女,却着实夸赞了他几句,还顺手赏了件皇家特产-----黄马褂。
穿上黄马褂的方正也是真开心,去商会里也不忘将那物件高高的供起来,跟脸上镶了金边儿似的。
只是没过多久,他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当初说好的十担粮食,到了征粮的时候不知怎么改了说法,说好的十担粮给写成了百担。他当初一马当先表示愿意多给七十担的应承,硬生生被翻了整整十倍,答应给的银子,却是一分没见。
征粮的官老爷土匪一般将他的粮草洗劫一空,只剩下那件要收紧了肚子才能塞的进去的黄马褂。过去他觉得这是皇恩,是无上的荣誉,这会子,却是勒的他喘不过气来。
方正愁得终日食不下咽,又敢跑去对皇上质问,您那圣旨上是不是写错了一个字。他没那个胆子,皇宫更不是个随便什么升斗小民都能进得去的地界。
他是明白自己被坑了,除了整夜整夜的失眠,唯一的法子也只是去户部门口哭穷,期望那里边的官老爷能开恩,按照十担粮食三十两银子的补给发给他一些,也能有两千一百两银子的回本,不至于亏的太多。
方正虽说生的肥头大耳,却很有些头脑。
他知道户部是大衙门,这等事情找小官根本没用,径自就奔着连喻来了。不想这位日理万机的尚书大人十次九不在,管事的小官被问的烦了便只说:咱们大人平日忙碌的很,现下天气正好,谁知道又去哪玩儿了。再者,劝你一句,能在我们大人身上捞出油水的,我自打进了这户部的门就没见着过。
方正只当他是拿这话来搪塞,如今真见着连喻本人了才知晓,这话实打实是句真言。
连喻早也知道这人来为的是什么事儿,他今日出来,也就是等人。
人如今也等到了,他便也没这份耐性在这里听他哭丧了。
包打听从方正手里得的银两,一九分,连喻占九,这人本就是无利不起早的。不然随便什么人都能打听的到他的去处,那他也不用在京城里混了,直接去封地找老爷子算了。
连大人这厢筷子一落,这便是吃饱了。
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对方正说:我真的快要穷死了,户部再富足,那库里的银子也是圣上的。你只见过主人家往外拨钱救济,见过看门的往外拿银子的吗?方老板是明白人,不肖我说心里也是明镜似的,这事儿不归我管,你得去求圣上去。圣上要说拿银子,那我是没二话的。
言罢撩着袖子站起身,他摸了摸方正的后脑勺,觉得圆溜溜的,像个十足的冤大头。一面走一面吩咐皮皮。
记得把菜打包。
☆、第二十二章 骡子,骏马,小毛驴
一般来讲,同连喻见过面的人,对他的印象都会停留在一个瞠目结舌哑口无言的状态中。
因为这些人来求他,或多或少都有着金钱上的需求,而连阁老最不待见的就是往外掏银子。
方正同连喻匆匆的那一面,着实让他震惊了许久。
这人不打官腔,不拿架子,也不是一味的装笑面虎。但就是字字句句不留半分余地。
方正琢磨了好些天都没想明白,自己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过的大官也是不少。怎么平日油滑的那一套在连喻这个后生面前半点施展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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