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等他到永和宫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德妃身边的云秀,正坐在一片暖融融的光影里,裁剪昨天分捡好的碎缎子。
这些缎子最大的不过三尺见方,最小的才巴掌大小。
稍大一点的可以攒起来,用颜色相近的拼一件衣裳;窄长的做衣裳麻烦了些,却正好留着滚边;再小的就只能做荷包香囊了。
这种碎段子,像德妃这样的主位娘娘,或得宠的小宫嫔自然是不屑用,也不能用的。
因为她们得维护自己的颜面,也是在某种程度上巩固自己的地位。
但因这些都是德妃裁剪衣裳剩下的边角料,虽然琐碎,却全都是好料子。
云秀等人也就是在德妃面前得脸,才能有这些东西分。
分了之后,不管是做衣裳还是做香囊,穿戴出去都很有面子。
像那些既没地位又没宠爱的娘娘们,这样的好料子她们根本就摸不到边。
“原来是云秀姐姐。”张保笑眯眯地行礼,“云秀姐姐吉祥。牢饭云秀姐姐进去通报一声,奴才代四阿哥来向德妃娘娘请安了。”
昨天德妃为胤禛担忧了一夜,如今东四所来了人,云秀自然不敢怠慢,把裁了一半儿的缎子往竹筐里一扔,转身就小跑进了殿。
片刻之后,她就再次折返,笑眯眯地说:“张公公,快跟着奴婢进去吧,别让娘娘等急了。”
这一路上,云秀的嘴巴也没闲着,顺嘴就把德妃熬了大半宿的事说了。
张保又是表达担忧,又是替胤禛请罪,并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准备等胤禛回来之后就报过去。
进了殿,请了安,德妃也没为难他,直接就让他起来了。
“好端端的,小四往香山跑什么?”德妃蹙眉问道,“去香山也就罢了,往行宫钻什么?”
比起皇贵妃的温和,德妃的问题就犀利多了。
张保谨慎地回答,“回娘娘,我们爷只是从没去过香山行宫,一时好奇。”
德妃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小孩子嘛,好奇心重也是有的。”
正当张保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却听德妃话锋一转,不满地质问他,“主子年纪小不懂事,你们这些跟着的人也都不懂事吗?
皇上特意安排你们这些年纪大的伺候小主子,为的是什么?你们不但日常伺候要精心,还有劝谏主子的责任。若是一谓由着主子胡闹,要你们还有何用?”
张保眼皮子一跳,急忙跪下请罪,“奴才该死,未尽到劝谏之责,请娘娘责罚。”
德妃晾了他片刻,才缓和了神色,语气也恢复了一贯的温婉柔和,“行了,起来吧。本宫也知道,小四这孩子自来主义便大,你们劝不住他也是有的。”
但这一回,张保可再不敢真把这话当安抚之辞听了。
“多谢娘娘恩典。”他虽然顺着德妃的话起了身,脸上却仍旧满是自责和惶恐之色,“奴才日后定当时刻自省,伺候主子更加尽心尽力。”
德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绽开了温婉的笑容,“有你这样的妙人跟在小四身边,皇贵妃和本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这话颇有几分推心置腹的意思,张保也只能顺着戏路唱下去,话里话外却只说效忠胤禛,别的一概不提。
如此油盐不进,德妃恼怒之余,也有几分欣慰,欣慰于自己儿子手段了得,能收服这样一个心腹。
于是她也不再为难张保,扭头就对墨香道:“他伺候得好,赏他二十两银子。”
好一个进退有度,恩威并施的德妃娘娘!
张保暗暗赞了一声,一眨眼就是满脸的感激涕零,“娘娘如此厚赏,奴才愧不敢当。”
“拿着吧。”墨香把一个装着银锭子的荷包塞进他手里,“即是娘娘赏你的,便是你该得的。”
张保顺手捏了捏,约莫是四个五两重的银锭子。
“那奴才就厚颜谢赏了。”
他离开永和宫的时候,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也抬了一个大箱子,是德妃给胤禛准备的东西。
虽然都是皇上的儿子,但有千年贴补和没亲娘填补,日子过得虽不至于天差地别,但也是明显差出一大截的。
而且,他在永和宫还比在承乾宫多得了一个消息。
是云秀送他出门时,若无其事地说给他听的。
“乌雅长林背后另有主子,是钮祜禄氏的人,你让四爷小心。”
张保神色一凛,轻轻点了点头,“姐姐就送到这里吧,伺候娘娘要紧。”
“那公公慢走,替奴婢们向小主子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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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康熙面前打的旗号是去看园子,但出宫之后,胤禛还是先去了鄂伦岱的别院。
昨天时间紧迫,来去匆匆,他根本就来不及和钟道人商量什么。
自从住进这个别庄之后,钟道人除了一日三餐,根本就没从客房里出来过。
他本来走的就是苦行的路子,又因蔡家一事道心动摇,对待自己比从前更加严苛。
对他来说,别院里的锦衣玉食并不是享受,反而是穿肠毒药。
如果不是胤给他画的饼太过诱人,他早就离开这里了。
饶是如此,每每用餐过后,他都会回到客房,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打坐念经,巩固自己的道心。
胤禛来的时候,他刚念完三遍《金刚经》,正要念第四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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