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白艳又在信尾画了一个符号。
“这是什么?”穆星问。
吹了吹信纸,白艳道:“当年父亲每每寄信回来,信封上总会戳一个这样的图章,我想应当是他们军队中的某种符号。我将它画上,那蔡部长应当会更信几分罢。”
这边写好信,穆伯父那边也将一切人事打点妥当,安排了最快的一条途径,将信送了出去。
从事发到穆家送出信,不过半日而已。
但这半日,已足够发生太多事情:奉天铁路被日方炸毁后的当夜,中国军队在奉天的驻地北大营和奉天城遭到日军大举进攻,到十九日上午,奉天等几大城镇沦陷。随后而来的是南京政府对日提出抗议,各方外驻大使向国际提出申诉或求助…
相关消息尚未在民间大规模报道,往窗外看去,街头巷尾串游的行当,榕树下嬉笑的孩童;赌场球场千金一掷砸不出半点儿声响,长三堂子咸肉庄里淫.词浪语笑似哭也,乱哄哄密匝匝的声歌言语直要哄向天上去,太平盛世的光景!
只是那屋檐下的黑影,祥云后的阴翳,早已蠢蠢欲动地等待着吞天食地。昨夜那奉天城里一声炮响,已快要传过山海关了啊。
第九十五章
9月20日,《申报》刊登了《日军大举侵略东省》的新闻,奉天城军队并未进行反抗的小道消息亦不胫而走,举国哗然。
9月21日,小规模的学生请愿运动已如潮涌起。
而随着东北军队溃不成军,缴械不战,东三省几大中心城镇相继陷落的消息传来,这股爱国浪潮终于逐步汇聚成了汪洋大海,如疟疾病毒迅速感染了全国,各行各界都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以《申报》为首的几大著名报刊纷纷以评论文章和新闻为旗帜,分析评判奉天事变所传达出的危险信号,宣传国患日亟之现状而呼吁民众应团结抵抗日军之无耻侵略,乃至掀起了抵制日货的风潮。
同样的,学生们也纷纷走上了街头,用虽手无寸铁而愿以身殉国的意愿一呼百应,要求政府不再实行不抵抗政策并做出强行回应,更有热血沸腾者已向政府请愿开战。
在此风起云涌,爱国热情无比高涨的时刻,闻江政府内部也做出来相应的对策,穆家牵头组织的赈灾救援会还未解散便又向东三省的逃亡同胞敞开怀抱。自19日寄出信后,穆家两位长辈都自觉地隐忍住心头所有情绪,投入了救助流亡同胞的工作中。
穆家其余人自然也义不容辞地跟随家主的脚步,由穆伯母牵头,穆星与其他几位世家子弟小姐联系了上海的救济总中心,组织了募捐援助会。而白艳也被宋幼丞急电召回了书局,加急撰写奉天事件的相关评论文章。
无论什么身份,无论身处何地,所有人都义无反顾地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
自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穆星与白艳的事在穆园内部也没了下文,就此放下不再提起。
幸运的是,大约奉天城一战也实在出乎南京中统局的意料,根据穆伯父的线报所言,穆卿一直只是处于软禁状态,这也为穆家提供了喘息之机。直到23日,一封来自南京的私函送到了穆园,而与信同来的,还有蔡部长的私人秘书。
秘书刚抵达穆园,穆伯父马上亲自出来迎接。在花厅双方坐定,秘书呈上蔡部长的私函,却没有立即谈起白艳的事,而是道:“部长早闻穆公大名,赞穆公清廉正直,其志可佩。只是早年间国事未宁,民生正困,不得相识,部长也颇为遗憾。不曾想喜从天降,穆公今日竟替蔡部长了却一大心事!”
如果没有万全的准备,私人秘书不可能径直来到穆园,穆园更不会平白无故突然联系蔡部长。话说到此,双方皆已心知肚明这场戏该如何唱下去了。
穆福谦郑重道:“如今奉天战事又起,穆某坐居山野,若能为蔡部长效劳分忧,也算为天下做一点微小的事罢。”
早在秘书抵达穆园时,穆星便去书局将白艳接了回来,两人此时正躲在花厅外面听墙角。
白艳有些忧心:“…如果伯父投向蔡部长,其他事尚且不论,厉小姐家,宋公子家又会如何?如你所说,厉宋两家掌握着闻江的学生群众的领导权,当时为你与宋公子的…那件事已有了冲突。如今更是立场相悖,往后该如何相处?”
穆星眉头紧皱,一边绕着白艳的卷发一边道:“短时间内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梦维家早就投向了另一边,这么多年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我想南京的神仙们如何打架,到底和闻江隔着一层,相比那边,我们这些根植闻江的家族之间短时间内更算一个利益共同体。除非南京再变天,否则…哎,总之伯父能做出这个选择,一定是可靠的。”
叹了口气,她看着白艳道:“相比之下,我更担心你。你…”视线落到白艳的身上,看着那一身簇新的旗袍,穆星咬住唇,没有说下去。
白艳低着头,并未注意到穆星的脸色,她道:“之前我说过了呀,我不过是想去问个明白,他一个部长,何必为难我?”说着,她转过头,用手里的花点了点穆星的鼻尖,笑道:“何况,有你陪着我,更不必担心了。”
看着白艳的笑脸,穆星勾起嘴角,点头道:“我会陪着你。”
可是…到了南京,见过了那位部长,旧友的托孤之情会让他如何做?
听着白艳讲她这几日写的文稿,穆星忍不住地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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