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毫无预兆地高喊了声“东华”,激战中的背影一震,陡然加快了身法,苍何疾风骤雨般攻向金光,一条条触手如切瓜似被砍断,虽不能阻了其重新长出,到底叫金光实实缩了一圈实力大损,若对方是人定是要暴跳如雷的。只是随着一次次进攻,凝聚苍何剑上的雷电之光也在逐渐消减,而被其砍下的触手苟延残喘着在东华身上撕开更多口子,一时倒也不能说谁更得了便宜。
你来我往几百回合胜负难分。正自胶着,金光突然收回触手,停止了攻势,在半空翻涌了一阵。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遥遥望见东华收势肃立,缓缓摇了摇头。金光在空中又翻涌了一阵,东华再摇了摇头,两厢倒像是在应答。
似是沟通无果,未几双方又战到一处。
东华紫色衣袍上愈加斑驳的痕迹刺痛了凤九的眼,她转头拜到墨渊跟前哀哀恳求:“今日之事尊驾必是知道的,万请告诉凤九究竟是何缘由!”
其余众人亦想墨渊来解惑,连折颜都在催促:“就是啊,老冰块不是要升阶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这位尊神地位尊崇,一向并不比东华更多言,他沉默了一阵,众人皆以为已然无望,哪知他到底还是开了口。墨渊望着凤九道:“东华担心,他若修为恢复、境界提升,便可能要离开此界,因而不愿……”
短短一句话便揭开了过往的诸多迷雾。折颜也很惊讶:“怪不得他要压制修为……不过,离开是要去哪里?”见墨渊投来幽深一眼又忽而领悟,瞠目结舌道,“这是要跳出六界?六界之外又是何境地?东华竟已走到了这一步!可……”眼风扫到凤九和两个小狐狸崽,终究还是明智地住了嘴。
凤九并非愚钝,想通此节,她呆坐喃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从异世归来的他怕是对升阶之事早有预感,这才闹着不肯吃药恢复修为,而之所以改变主意怕还是因为自己的担忧。
凤九心中又悲又喜,五味杂陈。他不想让她来做这抉择,因他知道她向来以他的安危为优先,怕是宁愿他离开此界也不愿见之忍受病痛折磨,所以他才连退路都不留,要将自己逼到绝处。
跳出六界,超然生死,如是诱惑,他却不愿,是为何来?无非是为她,为着小狐狸崽们。私下他无数次对她说:“小白,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于是家便成了他的执念。寻常人有此机缘早已趋之若鹜,即便面对妻儿老小,也大可以说待到来日再做谋划,他却连这等虚与委蛇都不屑。六界中人总说东华帝君为人清冷,只她知道,他内心热烈纯澈,初衷未改。
一念及此,她搂住还有些懵懂的小狐狸崽们,努力隐忍涌到喉头的酸涩,眼中唯有昏黄天地里的那道人影。
攸攸在怀里怯怯问:“父君会赢吗?”
“会的,一定会的!”她竭力平复嗓音中的颤抖答道。
滚滚默默伸出手,替她擦掉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
一场祥和的接引成了撼动天地的惊变,这是众人未曾预料的事,更未曾料到的是争持不下的局面竟比历劫还要惨烈许多。
东华一身衣衫早已辨不清深浅,束发的玉簪不知落到哪里,一头银发披散,沾染了不少血迹,却并不见狼狈,身姿仍挺拔如松,气势分毫不堕。
金光又是一阵翻涌,四周一暗,疾风骇浪消失了,碧海苍灵消失了,天地日月也消失了,他们置身于浑然一体的黑暗之中,仿佛回到了宇宙初开前。虚空之中,不辨方位,没有时间,连距离都变得缥缈。
凤九他们突然听到了东华的声音,他声音平淡,语气却很坚决:“我不会跟你走,再问多少次都是不!来吧——”
激战多时已有些黯淡的苍何被收了起来,自他周身蓦地耀起明亮的紫芒,身形微变中发丝激扬,他掌心一错蕴出一团光球,因其不顾一切地注入修为而迅速扩大。对峙的金光也不甘示弱,摇晃中吹气般暴涨了一圈。
眼见两团刺目的光便要碰到一起,墨渊凝出十二万分精神护住面前屏障,其余众人晓得兹事体大也出手相助。
“东华……”凤九紧咬着唇吞下破碎的呜咽,她不想在这关键时刻叫他分心。他却像听到一般,身形微顿。
浓郁的黑暗里漾起波澜,虚空中毫无预警地浮现出一个淡金色的影子,仿佛是一棵树的模样。
众人心下疑惑,攸攸小声嘟囔:“这棵树好像见过……”成玉也讲:“为何其中的波动有些熟悉?”
而后,树影一动,众人只觉眼前一晕,被一股大力从虚空中推了出来。
那一刹那,凤九仿佛置身于煦阳高照的繁茂大树下,清风盈袖,冷香在怀,颊边带着些微凉意,一个声音荡过耳际:“等我……”
电光石火间,两团强光已撞到一处,苍穹似骤然迸裂,星盘被搅作一团,星辰的碎片不时划过天际,四海八荒一阵剧烈震颤,沉闷的隆隆声沿着地脉传至远方。
因距离最近,尚未从时空转换里稳住身形的众人,被无形的冲击推开老远,耳边俱是单调而尖利的嗡鸣,再听不到其他。
相隔须臾,再回神已物是人非。
凤九在一片死寂中直起身来,仓皇四顾,可宏阔天地中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东华,东华——”
她的嗓音不复清越,焦灼绝望的呼喊回荡在旷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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