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把滚滚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理着他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缓缓道:“你父君啊,是天底下顶顶厉害的神仙,你要是上了仙界的学堂就会发现,整整一部上古史就是你父君的征战史。他是受众仙敬仰的天地共主,后来虽然避世太晨宫,但只要说起他,四海八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父君是个大英雄咯?”滚滚清脆的童音带着孩子特有的孺慕。
“是的,你的父君是顶顶有名的大英雄,数十万年来把五族生灵护于羽翼之下,也不管自己身上添了多少伤,他为四海八荒实在是付出了太多!”再说起那段烂熟于心的历史,凤九颇有些惆怅,她眼圈红了红,轻轻叹了口气,任那海浪拍击礁石的声响充斥了此后的静默。
滚滚觉出娘亲的失落,拿小胖手捧着凤九的脸软声问:“九九,父君还会回来吗?”
凤九低头摩挲着指间的凤羽花戒,良久才哑着声说道:“会的,一定会的,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父君说,他还没见过滚滚,他一定会回来的!”
仿佛是为了坚定自己的确信,她仰起头站起身来,抿了抿略有些苍白的唇,牵过滚滚的手,说:“滚滚和娘亲一起等父君回来!”
“嗯!”小小的脑袋也重重地点了点,又说,“在父君回来之前,滚滚会照顾好九九的!”
迷谷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想是白奕夫妇久不见女儿和外孙,遣他来寻。小狐狸起身牵着狐狸崽,随迷谷而去,步履间倒颇为铿锵有力。
东华会不会回来这件事,墨渊和折颜却没那么确信。
数月前,东华在碧海苍灵以星光结界大战缈落,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因此设界之人不死结界不破,并没有什么后路。
等他们赶到时,凤九、叶青缇、谢孤栦与重霖俱已在场,连宋、夜华、白浅亦堪堪落下仙姿。凤九捶着结界一壁喊着“东华”,声泪俱下几似杜鹃啼血。众人各种法术施尽,均不能动结界分毫。
彼时决战已近尾声,他们见得银光闪烁的结界中漫天妖息,东华御了苍何剑向缈落发起决杀一击,又支起最后的力气施法净化,脸色苍白如纸,身形在黑色的浊息中隐隐散出光来。
折颜愕然:“不好,东华是在燃烧仙元,这如何使得!”他与墨渊、夜华、连宋急急施出几个重法,欲在星光结界上打开一处破绽。
凤九一听心神俱震,情急之下一口心头血喷出,正正洒在指间的凤羽花戒上,激起一团莹莹紫光。这团紫光在凤九手接触的结界处闪烁了几下,引得戴着戒指的手突然一空,竟是穿过了结界去。
凤九一愣,迅速穿行而过,跌跌撞撞向东华奔去。谁知手还未搭上他的发,东华却已然化作了重重虚影,只剩她伸出的手在空气中徒劳地挥舞。
“东华——”凤九惨呼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朦胧中,她仿佛听到紫衣尊神的声音在回响:“小白,自此一别……愿你长安……”
因着结界消散,墨渊与折颜等人也紧随着赶到此处,见此俱是心头一痛。都是从远古洪荒走来的伙伴,虽则这些年并不常走动,到底心是近的。在他们眼里,东华之能,通天彻地,原想他总会比他们都活得长久,谁知今日竟折在了这里。
天地间失了一位尊神,有甚分别?
除却九天星盘错行、三界淫雨霏霏,碧海苍灵一夜间冻了灵泉、凋了佛铃,九州共殇替不了亲人的哀恸,寰宇同悲比不上同伴的离愁。青丘、太晨俱是愁云惨雾,来往众人莫不面露凝重,交谈皆为低语,不敢稍有言笑,恐惊了一众上神们的愁绪。
待到凤九醒来已是三日后。
平素眉眼含笑的少女此时容颜憔悴,满脸悲戚。连着做了几日噩梦,原指望醒来能见到紫衣尊神的身影,诉一诉离愁别怨。谁知睁眼一瞧,周遭一圈皆是亲人们担忧的脸,却独独少了那个最想看到的人,心中又是一沉——梦中事竟都是真的!她沉默不语,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凤九这伤怀的模样比嚎啕大哭更令众人心疼。狐后搂着孙女一个劲地叫:“我可怜的九儿啊!”白止捋着胡子催折颜给凤九把脉诊看。
凤九呆愣了一阵,直直盯着折颜问:“东华他,果真是羽化了吗?他可还会回来?”
远古尊神的存在,乃天地造化的大事。造化之奥妙,便是如他们这些活了几十万年的老神仙都不敢说窥见了一斑。三界中确有“羽化又归来”之说,可到底如何并无人知晓。就算是墨渊当年为困擎苍生祭东皇钟,修为散尽,魂飞魄散,在炎华洞中养了七万年方才归来,却也是因为现时的白浅、彼时的司音护住了他的仙体。
折颜和墨渊、白止他们当然都希望东华并未真正羽化,然若仙体还在,经了万十来年的修养,许会有些机缘,可这连分毫都不存的境地,如何保那一分生机?
是以,听得凤九如此一问,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沉默着叹了口气。末了,也不过以“东华这样的尊神不能以常理揣度”来做结尾,不致断了人的念想。
凤九却似未曾听到他们的叹息,她咬了咬嘴唇,扭头看着狐狸洞外断线珠子般的雨丝,轻声却又坚定地说:“他一定会回来的,帝君不会扔下我不管,我还有滚滚,我要等他!”一双如星美眸又蓄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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