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年出院的时候,是个冬天。我坐着轮椅跟我爸妈回了家,很多亲戚朋友都过来看我。可我谁也不想见,我害怕面对一切,就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的生命好像被按了暂停键,每天早上醒过来,我都要想好一会儿,今天应该做点什么,可是想来想去,我却想不到任何可以做的事情。就好像是突然没了力气,只能每天眼睁睁地看着太阳升起来,落下去,看着自己浑浑噩噩地醒着、坐着。
路西加的目光随着大雁走远,等完全看不到了,才慢慢收回。她试图去寻找方才大雁在幕布上划下的透明痕迹,可视线兜兜转转,都没能把那痕迹重新描摹出来。
眼睛因睁得太久而有些酸涩,路西加索性闭上眼,歪头,靠在了付河肩上。
后来我就想,要不算了吧,反正人生就那么几十年,既然原来的目标倒塌了,那就混一混,凑合过完。
付河攥了攥路西加的手,用两只手将她的手掌扣起来。过了片刻,他又抬起手,摸了摸她的侧脸,好像这样就可以安慰到故事里那个彷徨无助的小姑娘。
像是回应,路西加垂着眼眸,用曲起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付河的掌心。她自嘲地笑着摇头:那时候,是真的不想努力了。但有一天吃完饭的时候,我听到电视里的人说话,发现那天是平安夜。我爸妈都不过这些节日,可我在饭桌上随口说了句平安夜该吃个苹果,我爸饭都没吃完,立刻就要给我去买。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很对不起他们,小时候他们为了我学舞蹈倾尽一切,带我去找最好的老师,风雨无阻地接送我,我受伤了,他们就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可我好像,很久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事了。所以我就说,我去买苹果吧。
后来呢?付河轻声问,自己去了吗?
嗯,路西加笑了笑,那是我受伤后第一次自己出门。其实还算顺利,街上没人,也就没人会来问我,西加怎么样了。到了便利店,收银的男生看到我,还过来帮我开门,把我推了进去。
她记得很清楚,那个男生穿了一件白色的卫衣。她买的两个苹果是店里最后两个,在将包装好的苹果递给她时,男生还跟她说了一句:平安夜快乐。
那是来自于陌生人的善意。
我买到了苹果,回去的路上,转过街角的时候,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天。那晚的夜空没有星星,漆黑一片,却显得很安静。很奇怪,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没有星星的夜空也很好看。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我又想,如果能有朵烟花就好了,街上和夜空都这么安静,在这样的环境下看烟花,一定会非常美好。结果,就在我这个念头刚落下去一秒钟的时候,那个街角的天空上,竟然真的升起了一朵烟花。
现在讲起来,路西加的语气里仍旧是满满的惊喜。那时的场景她这辈子都不会忘,烟花在夜空中绽开的样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美。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你筋疲力尽的时候,随便许了个不切实际的愿望,明明是个只有亿万分之一概率的愿望,它却实现了。路西加停下来,支起身子,用亮亮的眼睛看着付河,问,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付河定定地回视着她,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半天,他才抿着唇,点点了点头。
嗯,不可思议。他说。
还很浪漫,很治愈。路西加补充说,烟花盛开,是有声音的,闷闷的一声,打在耳膜上。我当时的感觉就好像是,一直都像死水一样的心,忽然就被炸出了一点点很小的波动。
她用手指跟付河比了比,强调说:真的很小,但就是这个很小的波动,就足够了。这让我感觉到,我还是活着的,我会为了一朵烟花而心动。因为一个奇怪的愿望被满足,我终于又体会到了那种喜悦的心情。
路西加笑了一声:于是我就想既然老天对我这么好,那我就再试试吧。
这个故事,路西加没有给任何人讲过,就连她的父母都不知道。这是属于她自己的秘密,没人知道她在那个街角经历了怎样的转变。
她被故事的温度捂热了眼角,秋光混着眼波,好似将那日的绚烂烟花重新搬到了付河眼前。付河看得入了神,也深陷在这个不可思议的巧合中。
路西加见他怔在那,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他:喂,听呆了啊。
付河这才如梦初醒般握着路西加的手,低头,提起了唇角。他沉默了好半天,接着像是确认似的问了路西加一句:这么喜欢吗?
嗯?路西加没明白他这是在问什么。
那朵烟花,这么喜欢吗?
嗯。路西加这次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喜欢得不得了,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都用那张匆匆拍下的照片当背景。
对她来说,那烟花早就成了一种象征。那是在她最艰难的时候突然降临的惊喜,说是命运的馈赠也不为过。
那还把它换掉?
手机就放在腿上,路西加用手指朝手机点了一下,屏幕便亮了起来。新的锁屏图案不再是漆黑夜空下的奇迹,而是秋天残留的绿,匆匆到来的金黄,还有一个她看过许多次的背影。她看着新的锁屏,沉思了几秒,才偏头说:因为现在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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