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他们真正站到那个位置时, 才恍然惊觉一路行来的不易。
横扫八荒, 威服四海。
上筑天宫, 下立人皇。
一统洪荒。
人族终于从蝼蚁,发展成为巍峨的峰峦。
在这期间,与人族同行的许多强大存在或老或死,许多族群或隐或灭。可以代替先祖看见这宛如奇迹般的一幕的,仅仅只有从未掉队过的妖族。
说是妖族,也不准确。确切地说,是妖族最初的那两位王者,被称作孔雀与鱼女的强者。
虽然会这样称呼他们的人早都逝去,即便他们早就垂垂老矣。但他们依然守着最初的名字与面貌,等许多年前,他们唯一的朋友转述的那场在未来的相见。
这一日,妖族里下起了雨。朦朦胧胧的微雨从灰白的天幕上垂落,像一面若有若无的轻纱帷幔,偶尔有风携落枝头的花朵。
化为人形的英俊男子身披彩绣辉煌的华服,散着发坐在涟漪绵延的大泽畔。身边长满了满山遍野的芦苇,风一吹便沙啦沙啦地响。
人族为这种植物取名蒹葭,孔雀喜欢这个名字。
不知从何处扬起了一阵水声,空灵清澈。水面上的涟漪被一道长长的波纹划开,水波延伸至孔雀身旁,忽然溅起大捧的水花,水珠如同散落人间的星子,准确而又眷恋地落到了孔雀身上。
你怎么还是只用这种小把戏捉弄人?
孔雀无奈地笑笑,有千钧万钧之力,却任由水珠洒在身上,从他如今成熟稳重的神情与气质,几乎已经看不出万年前那个桀骜又热烈的小小混血妖的影子。
红衣赤发的女子从水里探出半个身子,长发如水藻一般游散开,慵懒地趴到孔雀腿上,只扬起双眼,神情温柔。
不知道旷野那边今日有没有下雨。
鱼女摆了摆纤长的赤色鱼尾,声音低沉中带着一点沙哑韵味,却十分悦耳。
泽曾说,他与先生重逢于一个雨天,是先生去找的他,所以每到下雨的时候,我便期待着先生会忽然找过来。
她把脸贴在孔雀的膝盖上,语气中是一派纯然的期盼。
但是这里很少下雨,而先生也一直没有找过来。
或许
孔雀拍了拍鱼女的脑袋,安抚她有些失落的情绪,又看向枝头被雨淋湿的浅粉色花朵,意味深长道:先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他话音未落,四周陡然扬起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把树梢的雨水甩了下来,劈头盖脸打在他们头上。
孔雀与鱼女猛然转头,就见烟波尽处,一名少年撑着荷叶伞信步而来,简直便是梦中的场景。
鱼女猛然坐起,孔雀也瞪大眼睛。
可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那道身影就消散了,半空中只见一块奇形异状的晶体微微沉浮,上面附着苏意的气息。
晶体闪了闪,忽然掉头飞走。
不及思索,两人飞快地奔了过去。
一追一逃之间,漫长的距离被压进一瞬的时光,等到晶体停在一人身边,孔雀与鱼女也收住脚步,他们才发觉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是一座荒凉的山谷。
这座山谷在万年前酝酿出了一轮太阳,每一日早晨太阳从这里出发,傍晚后沉眠亦于此,在当时,这就是一片由光与热组成的天空。
但万年之后,太阳熄灭。曾经的深渊变成了空谷,甚至没有为它留下一丝痕迹。
鱼女记得,很久很久之前,泽那位有着令他们也为之震惊的大志向的女儿钺,就是埋葬于此。
她是人族最伟大的几名人皇之一,来得潇洒,去得从容。
时至今日,鱼女想起她跳入山谷拥抱太阳时的气魄依旧会感到震撼。
腐朽老去的躯壳没能侵蚀她刚硬又洒脱的灵魂,她用那一日的日出为自己办了一场人间最盛大的葬礼。
想到这里,鱼女的眼神恍惚了一瞬。
与此同时,孔雀忽然若有所觉地抬头,在山谷中太阳升起的地方,看见了那一道背对他们的身影。
先生
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但上前的步伐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
一瞬间,狂风大作,悠悠声响回荡在天地间,如同一曲哀歌。
苏意循声回头,鬓边散碎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飘起。
孔雀和鱼女怔怔看着他,那道渺小的身影背后的苍穹仿佛要倾压下来,垂天的云正按在他肩上,而他如同一力擎天的蚍蜉,几乎要被碾碎。
好久不见。
苏意冷漠的表情在看到他们之后破冰解冻,笑着向他们挥挥手,而后眼神一凝。
远处的两名妖族背后牵扯出两道若有若无的虚影,与他们的原型别无二致,却是垂垂老矣地趴伏下来。
这代表着他们就快死了。
勉力撑持了万余年,他们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若不是仍有一个执念萦绕于心,他们只怕早已选择长眠故土。
与苏意在未来的一会,就是他们最后的愿望。而现在,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
鱼女心头那口气一松,慢慢地原地坐了下来。
孔雀扶着她,就势坐下。
苏意见状,快步走向他们,坐于他们身前。三人围坐一处的时候,身旁又隐隐现出三道模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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