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结束之后, 书房里,冷白遇被盛怒的林逢卿一甩袖子抽到门上,动作间散发出的力量波动, 竟不下于苏衷。
林如霏眉睫一颤,望着那从门上滑落,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鲜血的「夫君」,低低地叹息。
父亲何必如此动怒。她劝道,女儿已在言语之间为苏门主种下疑虑, 从婚宴上离开后,他定会去调查女儿与冷公子婚事背后的隐情,顺藤摸瓜, 自然能查出一切事情。
林逢卿卸去温和讨喜的表象,眼神阴冷锐利, 直刺跪在地上浑身痛得发抖的冷白遇。
为父处心积虑为你择了这样一位身上带有大因果的「夫婿」,为的就是借这份因果了结这桩旧事。事实证明,他惹上的因果确实不小,竟是与苏家二公子的感情纠葛,连苏门主都引来了, 对我林家而言, 这可是天大的助力!
说到此节,林逢卿狠狠瞪他:若非他有意打断你的话, 你顺势说出更多令苏门主怀疑的讯息,便不会有苏二公子提出的三日后与他交手的变数!
父亲, 小小变数而已, 想来不会影响大局, 苏门主该查的还是会查。林如霏挡在他身前, 垂头道:何况, 他也不是故意的。
是吗?
林逢卿沉沉一笑,笑声里全是怒意。
我看那苏衷对他弟弟的上心程度可不低,三日后弟弟与仇人的对决,和因为一句有疑点的话便展开调查,你们若是苏衷,会觉得这两件事孰轻孰重?
林如霏秀美的容颜覆上一层淡漠:左右仍有时间,父亲若此时杀了冷公子,三日后便不好与苏二公子交待了。
哼!林逢卿想到此事就恼火,用力一甩袖子。
不过很快,他又舒展紧皱的眉宇,似笑非笑地对冷白遇道:是,我们确实还有一点时间,等得起这三日。
林如霏有些疑惑:父亲想做什么?
林逢卿不理会她,自顾自地踱步到冷白遇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公子,若是你在对决中死于苏二公子之手,又在死前同他说明林家的事,以他的性子会不会出手相助?
冷白遇原先只是低头听他说话,整个人如同一块石头,死气沉沉。
但此时听得这话,他突然猛地抬头,看向林逢卿的眼神愤怒得如同两团火焰。
好,好,从你的反应里我知道,他一定会的。那我们就这么办。林逢卿畅快地一笑,弯腰按住他的头,逼他弯下脖颈,不紧不慢地道:记住,你三日后死了,你的妹妹,才能活。
如霏,看好他!
说完,他松开手,大笑着出门去。
冷白遇踉跄着从地上起身,焦急地扑向门口,却被门上施加的禁制猛然弹了回去,再次重重摔倒在地,唇角溢出的血染红了衣襟。
林先生
他浑身发抖,渗入四肢百骸的剧痛让他的身体和意志都濒临崩溃。可即便如此,他也要强撑着起身。
林如霏见状,长叹一声,过去将他扶起。
冷公子。看淡世事的女子冷静而悲悯,鬓边步摇轻晃,衬得她的眸光与神色晦暗难明,世事不能两全,你要保自己的小妹,便注定要将苏二公子牵扯进这桩是非之中。
冷白遇一下僵住了,表情也凝固空白。
他像是才明白这个道理,脑海中又不由自主地回放出从前为救小妹对苏意下死手的背弃与上海,良久,忽然弓起背脊,撕心裂肺地咳出血来。
林如霏扶他坐下,淡淡地说:苏二公子是个很好的人,错过他,你势必要终生后悔。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因为他身边有苏门主,还有苏凭易苏先生,是非虽大,他们却总能护他周全。
何况
林如霏转眼看他,语气渺若云烟:听你方才所言,难道不是已存死志?
我想想
冷白遇艰难地止住咳嗽,痛极了一样蜷起身体,佝偻的背脊轻轻发抖。
我想过要死在他手里,可是见到他之后,我又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再也听不出与林如霏初见时清冷悦耳的质感。
我想多活两年,多看看他,哪怕是在远处看着也好。
情字深奥,令人琢磨不透。
有时是让将死之人续命的良药,有时又是剜心碎骨的剧毒。
林如霏冷眼瞧着冷白遇痛不欲生的模样,觉得他可怜,又感觉这份痛楚背后,藏着让他咎由自取的往事。
修行者,也终究不能脱离人身之桎梏。
从林家出来,尽尘缘被苍天阙接走,只剩苏意和苏衷慢悠悠地往城外走去。
此时,夜色已铺满了街道。两旁的民宅屋舍在流水般的月光中拉长阴影,如水底藻荇。
苏意走在其间,忽的想起前世「怀民亦未寝」的段子,忍不住笑了一下,方才重见冷白遇的糟糕心情一扫而空。
笑什么?
夜风送来清冷的询问,苏意诧异抬头,就见照满月色的屋顶上掠下一道身影,白衣雪发银束带,着装模样一如初见,正是白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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