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来人啊!赵举人家门前有个鬼啊!
彭城旧地,古来多出豪杰义勇、敢战赶死之士,向来民风彪悍,好斗成风。
傅家巷子的住户有被闹鬼吓住、赶紧关门闭户的,也有不信邪的;两个更夫这般一通叫嚷,还真有不少人拿着扫把拖布、晾衣杆齐眉棍、菜刀斧头等捉鬼工具,从家里跑了出来。
洒家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鬼呢,倒要看看那女鬼是什么模样!抄着杀猪刀的屠夫振臂一呼,十几个青壮便打起灯笼、拎着武器,陪同着两个更夫,雄赳赳气昂昂地朝赵举人家方向奔去。
一大群人呼啦啦涌到夜香郎与更夫先后撞鬼处,脚步便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女鬼还真有。
就站在距离赵举人家大门约莫十来丈远的路边墙下,披头散发,薄衫长裙,裹着双眼的白布几乎被染成红色,那血液还顺着女鬼苍白面颊往下淌。
有晚风吹过,那女鬼身形像是青烟一般被吹得微微晃动起来,像是难挡风力,便要当场消散一般。
众人虽人多势众,又哪见过这种离奇场景,带头喊着要捉鬼的屠夫都不出声了,只瞪圆了眼珠子、半张着嘴,呆呆地远远望着那女鬼。
又一阵风吹过,众人一眨眼的功夫,墙边那女鬼已消失不见。
其他人还未来得及松口气,有经验的两个更夫却在此时大叫起来:小心,那女鬼过来了!
叫声未落,原本拥在屠夫身后的一众青壮忽然惊叫出声、纷纷朝两头散开。
屠夫猛一回头,便见女鬼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侧后面,淌着血的苍白面庞正对着他。
骤然现身在人群中的女鬼,却并不攻击任何人,只是朝领头的屠夫柔柔地开口:郎君,郎君,敢问赵举人家往何处走?
这嗓音轻柔软绵,在听惯了市井妇人撒泼的众人听来便如仙音一般,但配合说话那人渗人至极的形貌,便只能让听者心底发毛、头皮发麻。
被女鬼盯着屠夫眼角余光扫过在场众人,他们好歹人多势众,心底多少还算有底的屠夫倒是比先前孤身撞鬼的夜香郎表现好得多,板着脸、硬着头皮答道:就在你旁边。
多谢郎君。女鬼微微半蹲致谢,又道,先前亦有好心郎君为奴家指了路,可是奴家怎么也找不到方向,可否请郎君为奴家领路?
屠夫咕噜一声,用力咽了口唾沫。
答应是不敢答应的,但不像夜香郎和两个更夫那么害怕的屠夫,确实也难掩好奇,忍不住问道:你你这小娘子,为何要去赵举人家?
女鬼微微抬头,血布缠住的眼窝,对准了屠夫。
就好像她仍然看得到屠夫一般。
屠夫脖颈后面顿时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哪怕是不敢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的面儿丢人,也难以控制地退后了小半步。
幸好,这女鬼似乎对旁人都没甚敌意,只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幽幽地道:赵举人恨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不为他才华倾心,挖了我的眼睛我要找他把我的眼睛要回来。
屠夫眼睛瞪大,四散到周围去的一众青壮也都面露异色。
赵举人,挖了你的眼睛?屠夫不敢置信地道。
是呢,郎君,就那样活生生从我脸上挖走的女鬼的声音越发哀怨婉转,那柔柔软软的气音听着便像是要哭出来一般,挖了我的眼睛,又将我活生生打死奴家又未曾得罪他,奴家只是不想与这样一个能当我爹的陌生人谈什么花前月下罢了,奴家又做错了什么呢?
屠夫听得脸上横肉直跳,旁边那些敢在二更天跑出来捉鬼的青壮更是个个变色。
有个在码头干活、只穿件短卦便跟着众人跑来的年轻汉子怒目道:赵举人怎么能做这样的事?!简直禽兽不如!
女鬼缓缓转身,拢在袖中的双手于侧腹处交叠,朝这年轻汉子微微蹲身:奴家谢郎君仗义执言。
发话那年轻汉子面色一红,看这女鬼也不觉得多可怖了,甚至隐隐有些同情起来。
女鬼站直身,缓缓抬起一只手。
她那藏一直藏在袖中的手刚露出来,周围这群原本明火执仗来捉鬼的热心街坊,立时齐齐变了脸色。
那应当是一只极美的手,肤白若雪,玉指纤纤。
这样一只手若是被剥去了所有指甲、被人用脚暴力踩断了指骨那便是何等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要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女鬼将谁见了都知她生前受过非人折磨的一只手悬在半空,哀求道:诸位郎君,可否为奴家领一回路呢?只要走在我前面便好,往赵举人家门口走一趟,让我知道该往哪处走便好。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这群市井青壮谁都不傻,谁都猜得到给这个女鬼领了路会有什么后果。
那女鬼也不催促他们,只是静静站在人群中,虚抬着伤痕累累的手,眼窝里持续渗出来的鲜血染红了她大半张脸,又染红了她的薄衫。
沉默之中,那两个更夫中的一个,忽然面露惊恐之色,朝后退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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