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里烟火不断,将空气熏得发灰,一股浓浓的檀香味,她刚要进门就看到钟文瀚。
“我进去见一下爸爸”,她手上提着一瓶白酒,是她用勤工俭学的钱买的,是爸爸最爱喝的白凤牌,一瓶很便宜,“你在这等一下我可以吗?”。
“去吧,我看一下这里的大佛”,等了那么久了,看到她就已经足够满足了。
林臻走到旁边的一个小庙,叁面供奉了密密麻麻的牌位,她找到爸爸的那一个,上面是爸爸生前唯一的照片,还是结婚的时候拍的。她倒了一小杯酒,放在那个窄小的隔间里,帮他擦拭牌位的灰尘。
爸爸,对不起,我变坏了。她在心里说,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知道在心里说了几句对不起。喉咙哽咽到痛。她倒了一杯给自己喝了,心里很痛苦。要是爸爸在,一定会保护她,一定会阻止她的堕落,爸爸是世界上唯一最爱她的人啊
爸爸在她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没有一丝不好意思,跟做散工的阿姨询问要怎么做才好,她第一次穿的胸罩也是爸爸给她买的,虽然很困难,还是坚持家里每周至少有叁顿肉,有时候做工的主人家看他辛苦送他水果,他也不吃揣兜里直接带回来,让她猜鼓鼓的兜里又带了什么回来,别人送的衣服她其实一点都不嫌弃,可是爸爸还会认认真真跟她解释,她成绩不好的时候完全不骂她,只叫她好好学习,长大了不要像他这么辛苦,小鬼头是要做正正经经坐办公室的人,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想吃西瓜就买一个挖着吃,买一个大冰箱,里面放满了吃的,买个电视,可以看新闻联播听央视音乐频道的歌还可以看动画片,还要找一个珍惜她、照顾她的男人,可能会生娃娃,到时候他也许还能帮着照顾。要是生了女儿就更好了,他最爱照顾女娃娃。
爸爸病重的时候瘦骨嶙峋,脸上已经没有一块肉,牙齿突出,眼睛深深凹陷,样貌很可怕,那天他拉着他的小鬼头,忍着痛断断续续说,让她好好学习,不要太伤心,以后找对象一定要找爱她的人,不要被人骗了,爸爸也舍不得他的小鬼头,爸爸对不起小鬼头,没办法给她带女儿了,要是小鬼头愿意下辈子还要做父女,那时候他一定会投胎到一个更好的人家。中间昏迷了好久,又突然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睛,大声喊妈妈,说好疼,好难受,妈妈,喝酒,一直在这些词里来回地叫,林臻给他倒了这杯白酒,沿着他的嘴倒进去,有一些从嘴角漏出来,她用袖子给他擦干净,没过半个小时,他就去了。林臻趴在他身上,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起来。
盖棺那天她见了爸爸最后一面,根据家乡的习俗,给他张大的嘴喂了一点白饭,撒了一些白米到棺里,将爸爸的手交握起来,抬棺的人说爸爸死不闭目,可能是有放不下的事情,她倒了一杯白酒,手伸进棺材里,抚摸爸爸已经僵硬冰冷的脸,倒了几滴给他喝。
“爸爸,走吧”,伸手把他的眼皮合上,盖住他高度浑浊的眼睛,棺材盖上,盖住了爸爸的一生。
火化那天妈妈不愿意去,是她一个人坐着入殓车陪着爸爸去到火葬场的,看着工作人员连着棺材把爸爸推进火炉,她跪在地上向火炉叩首,那是她这一生再无法承受的悲痛。
一个一米七几的男儿,出来只有薄薄的几捧骨灰。
她回忆了跟爸爸生活的很多事情,眼睛哭肿了,很害怕有一天忘记了这些事情,于是她一次次地回忆,一次次地重复痛苦。
走出小庙的时候,在庙边提供的净水池旁接了水洗脸。
(注:写这一章的时候一直在哭,里面的一些描述是我根据几个人临终的印象写出来的,林臻在说着她的悲痛,我在听腾格尔的《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