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裕眼神示意,让姜弋先带向简丹去外面透透气,冷静一下。
呜咽声渐小后,姜荣耀才缓缓抬起头,容颜如晚暮,苍老了许多。他哑声说:“女婿,辛苦你了啊。”
卓裕扶着他的手,平静道:“没事爸,飞机上没吃饭吧,让姜弋带您和妈先去吃点东西。您放心,这里有我,我一步也不离开。”
姜荣耀摇头,“哪吃得下。”
卓裕扶他坐在走廊椅子上,“是我不好,这段时间忙,不够关心她。”这一句,他语气低沉,眼神飘零,落寞如窗外枯萎的枝丫。
姜荣耀抿紧唇,仍是摇头,忽地虚无缥缈地说了句,“她妈妈说得对,她不能学刺绣,眼睛都熬坏了。”
姜宛繁在治疗区待着,用了药,眼睛裹着厚厚的纱布,什么都看不见。
护士说:“用了一种激素药,可能会让你短暂地看不见东西,不用紧张,恢复正常可视前,会有专人照顾,摸到手腕上的感应器了吗?有事,你就按响它,这个开关很突出的,一摸就能摸到。”
确认她能熟练操作了,护士才放心。
姜宛繁往声音的方向偏了偏头,“谢谢。”
“你休息吧,放轻松,别有压力。”护士关了白炽灯,只留了一盏温和的夜灯。
姜宛繁双手环着膝盖,靠坐在病床,头发散下来,垂在腿间的发梢隔着裤子扎进了几根有点痒。刚想换个姿势,就听见门口似乎有动静。
其实声音很小很轻,大概是眼睛看不到的情况下,听力格外敏锐。
她下意识地朝门口的方向转过头。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就是觉得有人。
卓裕站在那,隔着三五米距离,未完全敞开的门像折扇,走廊上的光从背后涌进,在地上拖出折角影。卓裕站在影子最尖锐的那个角上,半边脸浸在深色里。
病号服大了一尺码,空空荡荡地挂在姜宛繁身上,让她看起来小小一只。隔着纱布,她保持着这个姿势,似要甄别确认。
极致的沉默里,姜宛繁忽然开口:“卓裕。”
卓裕猛地转过身,背对她,抬了下手。
然后走近床边,很轻地“嗯”了声。
他不敢说太大声,怕露馅。
姜宛繁手臂微抬,在虚浮的空气里轻晃,寻觅。
卓裕心狠狠一刺,痛得他脑袋发懵。
他握住她的手,手腕克制不住地颤抖。
十指扣得并不紧,像深海的草,悠悠荡荡地攀缠,这种触感不真切,随时可能抽离一般。
姜宛繁问:“你录制完了吗?”
“嗯。”
“有没有重来一遍?”
“没有。”
“我看到你滑雪了。”
“嗯。”
简短的对话,卓裕惜字如金。
姜宛繁也逐渐安静下来,风平浪宁之下,烈焰熔浆也不敢沸腾。
她没再说,只小心翼翼地勾了下卓裕的小拇指。
卓裕站得直,不为所动。可他也不敢做任何动作,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怕她发现,怕眼泪落地露了馅。
从诊疗区出来,向简丹和姜荣耀连忙起身,焦急问:“姜姜怎么样了?”
卓裕不想瞒着他俩,如实说:“刚结束治疗,用了药,眼睛暂时看不见,医生说是正常应激反应,一般两天就会恢复可视。护士照顾得很好,不用担心。”
向简丹愁容难消,这会冷静了,看着卓裕很心疼。一天不到,他的精气神似萎靡了一半,原本多有奔头劲的一人,再难的事都不曾在他脸上看到忧苦,永远平和淡定,遇山翻山,遇河架桥的从容修性。
卓裕说:“酒店订好了,离这不远,您和爸先休息。还有,奶奶那边,我建议暂时不要告诉她。她年纪大了,怕受不住。”
姜荣耀点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向简丹摇头,“妈多聪敏,瞒不住的。我们接到电话就走,她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就你随便编造的借口,她肯定不信的。”
“家里有人照看吗?”
“有的,我让几个小辈过去了。”
卓裕稍微放下心,继而吩咐姜弋,“你先送爸妈回酒店,然后再过来医院。你姐在里面,这两天出不来,你守夜,也费不了什么神。”
照他说的做,四十来分钟,姜弋就赶了回来。
卓裕在抽烟区站着,见到他人,摁熄烟蒂,鼻间散出薄薄的烟雾。
这么冷的天,姜弋脑门上跑出了汗。他撇了撇嘴,伸出手,“给我一根。”
卓裕睨他一眼。
“不用这么看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姜弋蹲在地上,双手拢紧膝盖,寸头干净利索,“我姐在里头关着呢,骂不着我。”
卓裕低头笑了下。
“你说,我抽个十包八包的,一身烟味儿,她会不会被我熏好了?”姜弋突发奇想。
卓裕抛过烟盒和火机,“嗯,你试试。”
人一陷入某种困境,便会将希望寄托于荒谬的万一。
姜弋也觉得自己傻透了,笑了笑,咬着烟。
卓裕看他点烟的动作,“没少抽。”
“还好吧,不多,我聪明,什么都学得快。”
“你姐也是这么说你的。”
姜弋被浓烟呛得直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什么烟这。”
“朋友从国外带的,我顺走了两条。”卓裕把烟从他手指间摘下,捻熄,“长身体,别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