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邹翎刚过弱冠,闻声转头来,眼神黯然无光,不知是木楞呆滞,还是不想躲避,一动不动地戳在原地。
少年郎反倒一惊,剑锋冲到跟前时紧急一转,饶是如此剑尖还是滑过了他右腰,血珠飞溅坠落于荒芜的百花园,染亮了满地的枯枝败叶。
白羽心魂一震,顿时清醒了,大怒地冲过去,然后直愣愣地穿过了故人。
“又发飙了哈哈哈!”耳边是现世邹翎快活的笑声,“笨狗,你看就好了!这都是死了的过去,你想干嘛?你能干嘛?”
白羽执拗地怼到过去的邹翎身边,大手捂在他右腰上,闷闷地追问:“不离,为什么我在你身上没有看到过任何伤疤呢?”
邹翎得意地哈哈笑:“大约是因为有一半魔血的缘故?魔的自愈力强,我的伤口总是能很快就愈合,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完好如初,细腻如玉,肌理摸起来手感不错吧?不像你,伤疤不少,摸起来太糙了,抱你就像抱荆棘。”
白羽越发低落了。
往事记忆里的少年郎倒是大呼小叫起来:“你有病啊?你为什么不躲!”
邹翎只是笑:“抱歉,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便是沈师兄的小师弟苏絮?”
苏絮振去剑上血珠,神色又变成愠怒:“不错,丹羿宗内门第九弟子苏絮,来找逍遥宗内门第六弟子对决,报我大师兄之仇。姓邹的,是修士就出剑——我们堂堂正正一战!”
“好的。”邹翎右手抽出离休刀,一抬手右腰上又溅出血珠,还莞尔一笑做道歉,“不过我的灵武不是剑,苏师弟见谅。”
苏絮提着剑干瞪眼,两人安静地摆了半晌的对峙姿势,他忿忿然收了剑:“不战了,我不跟伤患动手,更不跟脑子有病的家伙动干戈。”
邹翎屈指弹了离休刀刀身,邀请一般:“我很好杀的,苏师弟真不考虑下?”
“……哈?”
邹翎善意地提醒他:“不然,苏师弟就得延续沈师兄和我的婚契了。”
“……哈?!”
苏絮收回去的本命剑又召唤出来了,他像只小狮子似的暴跳如雷,但因为过于激动,嘴巴里并没能吼出什么清晰的话,只有囫囵的单音节。
邹翎依然松松垮垮地拎着刀,歪了头眯着眼轻笑:“说来我也感到意外,我还以为延续这份婚契的会是沈师兄他弟,没想到来的却是丹羿宗老幺。苏师弟,我听人说沈净长得极像沈默,这是真的么?”
苏絮又被激怒,持剑就要怼上去干架,谁知空中忽然飞来一片落叶,叮当一声敲在他剑身上,清越金属声起回风,地面枯叶随风起懒腰。
记忆里过去的邹翎和现世的邹翎同时喟叹了一声:“大师兄啊……”
白羽侧目看去,见到了来者。
风起,怀瑾周身悬浮着残枯的落叶,他生得俊美,但此时眉眼满是阴霾:“逍遥宗已向丹羿宗说过,沈默之死和我六师弟不相干。阁下如若执意来刀剑相向,在下可以与你奉陪到底。”
风落,苏絮帅气地掉转手中剑削去落叶,及颈短马尾一扬,三尺青锋一指:“贵宗说无关就想撇得一干二净了?既然阁下愿意不吝赐教,那么在下便大胆讨教了!”
于是这两人在荒芜的园子里一顿斗殴,旁人怎么劝架都无济于事。
“归许,你看这世上是不是有很多特别有趣的事情,比如这两个性情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初见就打得不可开交,互相都看不惯,不是口头呛话就是手上动剑。”白羽听着邹翎微低的语调,“谁知道他们慢慢的,悄无声息的,竟成了一对儿,我是真想不通呀。”
白羽觉得此时邹翎想一只蔫了耳朵的狐狸:“这苏絮也是丹羿宗养出来的兵人?”
“啊,是的,不然他何以小小年纪这么强?他是丹羿宗再优化的新兵人,不像沈默那样还有些明显的天性缺陷。”邹翎语气松快了些,“但他还是比不过沈净,那家伙其实才是这一代中最合适的兵人,直到现在我也纳闷为什么不是沈净来续婚契,也许是沈净自己有问题吧?你看之前,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拿小宝威胁我当他情人哦,还搞一些密室的五花大绑,那情趣藏得可真深啊。”
白羽登时攥紧了拳头,从当初察觉到沈净的觊觎之心后便极其不痛快,大抵是他明白,对邹翎这样的人而言,负罪之心有时凌驾爱恋之情,他害怕他将对沈默的愧疚投射在沈净身上。
更何况沈净是个装得极好的斯文败类,心里不知藏多少爱而不得的扭曲。
“苏絮不像丹羿宗里养出来的,就像兰衡不像是剑魂山能养出来的一样。”邹翎又低沉地自言自语起来,他也在看过去的记忆,看日天日地的苏絮,看沉着沉静的怀瑾,“他经常动手比动脑快,但也不像归许你这样笨,他是个机灵又可爱的小家伙,像一只矫健的豹子。”
白羽关注点又偏了:“……难道我是你世界里最笨的那个存在吗?”
邹翎被逗笑了:“是啊!大蠢货!只配干些暖床垫脚的活!”
白羽很想摸摸邹翎的脑袋,但触碰不到。他想说我确实笨,如果你过去能和现在这样,带我深入你掩埋的秘密,也许,我便能聪明点了。
但他到底没说。
识海的记忆慢慢流淌,苏絮时常怒气冲冲地来造访,挑衅不成打架不赢,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黑脸回去。时日一长,苏絮再来逍遥宗时身边必还有另一个劝架的内门弟子,大多时候是和事佬陈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