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走后,杨承梁很快又进来。程望雪掏出工作用手机,翻到周梅发给她的国内公司地址,尽量用与往常别无二致的语气说着:“承梁,现在送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没记错的话,周梅这两天也刚回国了。
一到目的地,程望雪就跑进那栋大厦,看着已经在等待电梯的一些人,干脆直接跑上楼层,然后无视这间公司的前台登记,在众人的眼神下冲进周梅的办公室。
对方看到她这副不大对劲的样子,露出惊讶的神色,问她什么事。
程望雪直直盯着这个她曾经深爱的人,依然忍住泪水:“学姐,有一件事我必须要问你,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你放心,已经答应投资你的公司了,我不会食言。但你一定要告诉我实话。”
周梅坐在她的办公椅上,回看着程望雪的眼:“你说。”
“当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是真心爱我吗?发生的那件事情……被偷拍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你故意设计的?”
座位上的人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声音很冷静:“我当年,是真心爱你。至于被偷拍的事情,既然你已经怀疑我了,现在就算我说和我无关,难道你会相信?”
“那在事情暴露的当天,你曾经说要和我见面,当时你想和我说什么?是要警告我这件事吗?”
“你今天想听实话,对吗?”周梅的眼神毫不闪躲。
程望雪点了点头。
“其实你也知道,依照我的性格,不论想要什么,都会想办法得到的。
“所以我们没能在一起,是因为,我选择分开。”
程望雪瞪大了双眼。
周梅继续着诉说:“那天打电话给你约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和你说分手的事情。”
程望雪顿了一下,眼中有泪水在打转,但是她努力不让它们掉下来:“为什么?”
“望雪,我当年真的爱你。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太累了。
“你太捉摸不定,有时候很黏我,有时候又离我很远。
“决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很脆弱。但是你却总让我感觉,我必须一个人,撑起两个人的脆弱。
“我试图靠近,你却经常远离。好像关系中的每一步进展,都必须由我主导,由我强迫。
“最后当我已经快要去德国的时候,明明也和你提过你之后也申德国学校的事情,但是你从来没有回答我啊。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即使是我,没办法确定你爱我,没办法确定你愿意和我有未来的话,也无法继续的。”
“所以即使发生那些事情,如果我没有让你觉得那么累,我们其实还是可以在一起的吗?”
周梅点点头。
程望雪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无声地流淌在苍白的脸上。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为,学姐会和她分手,是因为她们各自父亲的阻碍,以为是因为一个贪婪不择手段,一个残忍毫无人性;以为是因为她们被偷拍的裸照,是学姐被打伤的手被夺走的梦想。
然而那段在她的回忆里过程美好却结局缺憾的恋情,从学姐的角度,却是完全不同的,是一段自己不停地让学姐很累很累的感情吗?
而愚笨如她、无能如她,却从未察觉?
再仔细回想,确实,那时候的自己,不也是觉得太亲密了不舒服了,就推开;觉得需要学姐需要安慰了,就迎上去吗?
学姐难道不是,曾经非常认真地反复询问过自己以后的打算,而自己却从未回应吗?
只是在心里想着要努力在一起,要让学姐幸福而已,却既无能表达,又无法坚强地以实际行动证明。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她一边哭,一边又开始嘲笑着自己。
学姐看到她这样,从办公椅站起来,靠近她,拥抱着安慰她。
在哭泣中隐约听到有员工突然打开学姐办公室的门,但又马上被学姐呵斥出去了。
学姐在她耳边呢喃着安慰:“没关系了。那时候毕竟你才不到二十岁,不成熟也是正常的。现在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也交了新女朋友了,看起来感情挺好的。你别为过去的事情难过了。”
程望雪回到了车里,脸上带着泪痕。好友杨承梁几次询问,她都一言不发。
车缓慢地前行着。不知为什么,今天的路况特别堵,引擎始终开着,却在白白空烧着汽油。
每每前方看似有空隙,以为汽车又能再前进,却总是在开出极小的距离后又必须刹车,停滞不前。
令人不快的汽油味开始侵蚀鼻腔,手机传来一声震动。
低头一看,是林曜发来的信息。
一瞬间,那股熟悉的、可怕的、令人厌恶的窒息感,竟然又一次从四面八方向她包围。
大脑像被灌满无用的液体,所有的思绪都在混乱中毫无秩序地漂浮。
这么多年,她竟然真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说起来真像个笑话,她这样的人,居然最想要的,是爱与被爱。
小的时候渴望爱与关怀,到今天依然渴望。
但二十岁的时候没办法好好对待自己爱的人,叁十岁仍旧如此。
既无法完全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又无法真正交出自己的真心。
如果像父亲那样一辈子不爱谁,最终她也会变成冷血的人渣吧。
但如果像表姐那样,那么爱一个人,就会变得可悲到失去那个人就活不下去。
表姐说得没错,说到底像她这种人,和家族里的其他人相比,又有什么区别?
她有什么把握,她得到的爱就不会消失,她就可以过得幸福?
她爱林曜。
林曜……
林曜很勇敢,林曜在街上看到有人实施暴力,可以直接冲过去阻止,丝毫没有要自保的迟疑。
林曜很勇敢,林曜总可以毫不畏惧地向她表白。不论她如何对她,都能奋不顾身地朝她扑过来,丝毫不怕受伤害。
林曜很勇敢,林曜明明看起来很悲伤,但就算已经在哭,只要看到她也哭,就会先来安慰她,就会把仅有的能量先用来照耀她。
这么好的林曜,她这么懦弱的人,配不上。
林曜很脆弱,林曜两天就能哭个四、五次,情绪说崩溃就崩溃,令她心碎。
林曜很脆弱,林曜需要持续的、高频的回应和肯定,即使已经给出,都必须一遍遍地问“真的吗”,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安。
林曜很脆弱,林曜的身上会不定时出现受伤的痕迹,似乎有自残的倾向;会说出“被打死也没关系”这种话,而且看起来丝毫不像开玩笑。
这么脆弱的林曜,她这么差劲的人,真的能使其幸福吗?
甚至说不定,连林曜对她的爱,都带着某种自毁的倾向,带着“就算做她的奴隶也可以”,也要坚持待在她身边的孤注一掷。
而她在今天之前,竟然还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林曜几乎带着奉献精神,所传达给她的热烈。
手机又一次震动,依然是林曜传过来的信息。
林曜……可是为什么,明明爱着林曜,现在那种生理性的窒息感觉,又会浮现上来……
原来学姐本来就要和她分手,在裸照事件之前,在手被废之前,就要和她分手。
原来学姐说,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就算有那些事,如果还想要她,就是不会放开她的。
学姐那么坚强的人,都被她搞得那么累。她让人疲累、绝望的程度,甚至超过了梦想被毁灭的痛苦吗?
那可怖的窒息感,让她完全无力抵抗的窒息感。如果下一次,发生在和林曜在一起的时候,强烈到真的让她忍不住将其推开,林曜又会怎么样?
林曜为她而悲痛的神情,她光想象,就觉得全身软倒散架,无力承担了。
和林曜在一起以后,不单林曜会哭,就连她自己,也哭了好多次。
她一点都不理智了,她一点都不坚强,她没办法照顾好林曜。
全身的力量都似乎被抽走,她开口轻轻请求着:“承梁,托你一件事情。你能不能替我打声招呼,如果有一个叫林曜的人,申请文档翻译部的职位,一定要让她过。她有语言证书的。”
“林曜?那不是你的女朋友吗?这种小事,当然可以呀”,正是汽车被完全堵塞的空挡,杨承梁转过头来,震惊地看到好友居然泪流满面:“你怎么了?告诉我,你怎么了?”
程望雪摇摇头,泪水止不住地肆虐:“没什么。我就是好累,我不想回去工作了,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这两位真的太难救了。我不知不觉都写这么长了。。。这位要再不可以,林曜也忍不下去了,就不可能在一起了。。。希望这位快点开窍,然后想办法救救林曜吧。写着写着感觉林曜可能比她更难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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