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夫,我送你出去。”这是白凌的声音。
我在屏风后低着头,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但是她并没有出来,因为那老夫人在榻上又喊道:“宁儿,宁儿。”
她的脚步折返回去,道:“只是风寒,母亲您好好休息,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
“我起先跟你说的那番话,你都听进去了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很怀念小时候,那时候您常常去东厢看我,做我爱吃的糕点,时光不再,我已经不是小孩。”
“什么意思?”
“女儿的意思今晚已经说的够多了,母亲不是不懂,是不想懂罢了。”
“宁儿,母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这天底下的女子,终归都是要嫁人的,要有一个男子来依靠,你现在不明白,等你嫁不出去后悔也来不及了。况且这个是我亲自为你选的,绝对是天底下一顶一的好丈夫人选。”
“为我好?母亲为我好的方式太独特了,我自十三四岁成为父亲的棋子以后,您就鲜少见我,怎么?
是怕对我这颗棋子产生了感情,日后不好舍弃么?不,应该不会,对待亲生子女都这般,舍弃应该也是手到擒来吧。”
我听见茶杯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急促,刺耳。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西厢里你干了什么苟且事,起初只想着你是有分寸的人,便放任你去了,想着你不过十七八岁,小孩子心性过家家罢了。
如今你倒像翅膀硬了,我与你的关系,是那一个女子便可以割裂的么?我不信!实话告诉你吧,你将她藏在品杏阁又如何,恐怕现在已经死在你父亲手下了。”
“死在?你大费周章将我困在这后苑,便是设下了这么一个局?今日她若死了……看来我之前说的话都是白费,我本想着就此打住,与她浪迹天涯……如此……休怪我不念父母恩情!”
我听着她的脚步声剧烈,似是跌跌撞撞,那老夫人从背后将她拉住,问道:“不念恩情?你要做什么?”
她的声音冷冽:“每一次为他杀人我都留下了证据,她若死了,今晚,那些证据就会交到袁北望手里,这天下,已经污浊得够久了。”
我听见有人重重摔坐在地上的声音,那夫人又问道:“你当真如此狠心?生你养你的父母比不上那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事到如今,你始终不明白,我本就沾满罪恶。但因她,我本情愿苟活于世,销声匿迹,带着那些恶心的秘密消失,是你们不肯放手,她若死了,我已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也没有为人保守秘密的欲望了。”
她的脚步声飞快,我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她已推门走了出去,她与她母亲说的那些话,我并不听得十分明白,她原本……原本是要为了我舍弃一切的么?
“快追啊!”小梅在我身边轻轻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快去找大小姐!”她说着将我一推。
我从大脑的迟钝中被推出来,慌得脚步凌乱,跑去追她。
她或许回了东厢?我不知道我那时在想什么,脑子木木的,眼睛很干涩,只一股脑地往东厢跑,东厢依旧没有点灯,我轻轻推门进去,月光将屋子里照得十分透亮。
我轻轻喊道:“幼宁?”
我好像很少这么唤她,一道身影从门后闪出,紧紧将我抱住,我感受到她温热的泪淹没我的肩膀,“我没事,我跑回来了。”我说着,紧紧抱住她。
她什么也没有问,只不断地说对不起。
我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她突然惊醒一般松开我,道:“快走!那帮黑衣人的追踪术很厉害,要不了多久就会将父亲找到,回到相府来。”
她松开我,到桌子前拉抽屉翻找着什么,我看见她将一本册子放进怀里,又从书架的暗格里拿出一个信封塞进怀里,然后走过来牵我的手。
果然如她预料,我们踏出门时,我已听见了有人发号施令的声音,隔着院墙,我看见有火光闪烁。
“你可是他们的女儿!”我叫道。
“我什么也不是。”她握紧了我的手,我因她这句话湿了眼眶。
“跟我来!”
她牵着我,东厢有一个暗道,我虽来东厢这么多次,也是第一次见,隐在一片竹林后面,有一块会移动的砖墙。
“这里通往哪里?”
“长丰城边的无极山。”
无极山?
来不及想许多,在黑夜里她拉着我一路狂奔,她的发丝和衣袂飘飞,像只美丽的蝴蝶,相府离无极山应该并不近,我的脚因为走了太多的路磨出血泡。
可是我却觉得那晚短极了,好像只是闭上眼睛过了几秒,再睁开就听见了鸡叫。
她似是对无极山非常熟悉,带着我轻车熟路地到了一处木屋前。
“这里,我偶尔会来住,位置隐蔽,父亲也不知道,暂时应该还算安全。”她看着我,轻轻理了理我额角汗湿的发。
“你真的……愿意跟我走?”我听见自己问道。
她的目光灼灼,盯着我道:“我真的,愿意跟你一起走。”
我猛地扑进她怀里,似是一场发热终于了结,那种懵懵的头痛和隔雾终于消散,如重生般,我忍不住大哭起来。
这么些时日,我虽嘴上不提,心里却无时不在想,我虽笃定她对我的爱,但更笃定她是一个令我捉摸不透的人,我怕太多的责任压在她身上,她最终会选择不再对我负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