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星没正面回答,只回了一句:“阿黎姐。”
阿黎难掩神情中的一丝深意,不再多说什么,大方地跳过话题:“正赶上饭点呢,快去吃吧。”
晚饭后,子星和阿黎在一楼门厅斟着茶水聊天儿,阿黎拉着子星说要聊聊老宅那事儿。
因着白日里的来回晃悠,又泡了回温热的泉水,填饱肚子后,我整个人都有些酥软得犯起懒来,早早地先上了楼歇着。
洗完澡后,子星还没有回来。我看到房间里的架子上搁着几本书,便随意抽取了一本,是石川啄木的歌集,封面是清淡素雅的灰白色,躺回床上,翻看着打发时间等她上来,却迟迟不见人影。
暖黄的灯光下,眼皮子开始不受控地阖上,又时不时倏地睁开几瞬,将睡不睡的,我的脑子还是活络的。
不然,怎么还能读进去书呢——
“人人的心里边,都有一个囚徒在□□着,多么悲哀啊。”
一页页书纸从右到左,拨过我轻捻着的手指尖,在空气中卷起一股浅浅的纸的墨香,直至扉页,一切戛然而止。
眼皮子也终于受不住困,缓缓阖上。
“嗒”——
有人关了灯,落下一片黑暗。
也不是完全的黑,我勉强抬了抬眼帘,瞥见那月色透过上方的玻璃顶,在床被上拓印下两三枝叶,随风轻晃。
尚存的意识能感受到身旁有了熟悉的身影渐近,小心地抽取走我手中合上的歌集本,将我歪了一边的头扶着,轻放到枕头上,又掖了掖被角。
一道挥之不去的注视穿透着黑夜中的月华。
静默了许久,她才轻唤:“姐姐,晚安。”
眉心落下了温软的一瞬触感。
“明早我们一起看回日出吧。”
耳边呢喃着话语。
在似睡非睡的状态里,我努力挣扎着回应她,哪怕是喉间的一声轻哼。
然而,到最后也是徒劳,意识已经远去,子星与那句歌,一起远去沉入意识的深海之中。
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子星唤醒了还在睡梦中的我。
我眯着眼,望了望窗外还完全黑着的天色,连一抹蒙蒙亮都没有,一时恍惚,不知所以然。
“看日出,睡前跟你说了的。”
“……”
“你答应了的。”
有这回事吗。
我呆坐在床上想了想,然后木讷地点了点头,也动身开始洗漱,想不起来这回事,索性由着她安排。
5点50,我们出门,正巧院子里的公鸡打了一次鸣。
车子在弯弯绕绕的山道上,行进了十几分钟,便到了开阔的山顶上,晨间的山风遒劲地吹拂着一大片枯草,四下空寂,连只鸟也见不着。
子星挡在我前头,风灌得我们难以开口说话,她一手牵着我涉足在这片枯草之中,向山崖的那边靠近,露水沾湿了裤脚,爬进了鞋子的边缘,浸润在皮肤上,冰凉凉的,一股子寒意瞬间令人清醒几分。
子星站在山崖一边,迎着山谷里拂上来的凉风,未束起的头发随着风动人地向后飘扬着,完全展露出她格外俊俏又清冷的侧脸轮廓,尤其是那抹薄唇上性感的唇珠微微翘着,以及喉间不太明显的骨节,此时微不可觉地吞咽了一次。
她望着远山,白雾皑皑如青黛缠腰,晨曦微露描绘着云层,此时只有云边显现着一圈耀眼的金黄色。
“6点34。”
“嗯?”
她转过身来,缓然道:“今天的日出时间。”
两个人呆呆地站立在一处山头,迎着有些凛冽的晨风,可真冷啊!
33岁的人生里,哦不,还没习惯过来,新年已经是34了。
日升日落,简直不要见过太多次,然而身边陪着一起看的人来来去去,早已幻化成一道道模糊的人影,只剩下自己是默然的,孤独的,清晰的。
过了三十这道坎,有时候不见得再期待欣赏日出。
然而,此时,仿若已经站在天地之间的顶端,底下是一望无垠的墨绿山野,耳际流连着轻浅呼唤的风声。
再没有旁的。嗯,再也没有旁的。
在等待的过程中,思绪胡乱地轻舞,心间竟然突兀地泛起了几绪复杂的情感,微微酸涩的,想要落泪的冲动。
不自觉便挠了挠子星的掌心。
“冷吗?”
看似问了,却不等我回答,便解开了自己的长款厚外套,绕到我身后,把我整个儿地紧实地裹进了她的外套里,像小袋鼠似的。
熟悉的,独特的,淡淡的香味,混着暖意,令人莫名地心安。
一轮新生的明亮旭日从最远处的山头下,缓缓地爬了上来,温和的光线拨开层层叠叠的云雾,四散开来浸染着天地万物,滋养着苍生浮世。
我们孑然此处,也是被滋养着的,苍生浮世中的芸芸一粟。
思及此,酸楚的情感已框不住那一星子眼泪,默然地涌落了一滴。
子星敏锐地发觉了,却不闻不问,只抬手用拇指指腹蹭去那点子令人莫名的泪水。
我汲汲鼻子,敛去情绪,缓了缓,才由衷地发出感慨:“好美……”
光落在我们脸上。
子星便是在这时,捏住我的下巴,向她转过去一些。
她的神情在光影里勾着笑意,是宠溺的,是温柔的,是可爱的,总之不是寡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