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她看到丽贝卡的时候,她的所有顾虑和踌躇顷刻消失。
弗利萨公爵这次前往冰原是处理物资运输问题,冰原最近发生了一次雪崩,造成很大的伤亡和损失。而丽贝卡就是被冰原商人买回去的。
多少年了,丽贝卡已经长大,她甚至怀了孕,高高隆起的腹部,里面孕育着生命,她正在抬头看满天的落雪,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然后融化,化成水顺着面颊淌下。
她耐心地在堆着雪人,乌黑的长发上也有纯白的雪,颜色对比清晰锐利。
佩莱很少下雪。
丽贝卡甚至没有注意到黛伦的到来。像以前那样,她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便很难分心。
黛伦轻触她冻得通红的耳朵。
丽贝卡迟钝地扭过头。
她的嘴唇也冻得通红,干裂出血口子。黑色的瞳孔,清楚地倒影着自己的模样。
黛伦想起吃樱桃的时候,牙齿咬入汁水充盈血肉的感受。
她突然产生一种冲动,一种她从未自主产生的冲动。
“黛伦!!”
丽贝卡小小惊呼一声,她和以前一样,眼睛里盛着惊喜,好奇地看着黛伦身上的锦衣华绸,缀满闪亮的钻石。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她担忧地看着她。
“弗利萨侯爵、他有公事。”黛伦跟她解释道。
她习惯地打量她的身体,观察她是否受伤,去嗅她身上是否残留着血的味道。
“他娶了你。”丽贝卡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她脚边刚刚堆砌一个圆球,看样子像是要堆雪人。
黛伦闻到丽贝卡的味道。只有雪的清爽,她难得闻起来这么干净。
她或许该寒暄一句,问问她最近的景况。但黛伦觉得没有必要。
她们的景况从没有好过,被卖到冰原的丽贝卡,还是成为大公夫人的黛伦,她们都不好。
黛伦轻轻抱了她,但没有多久,有大胡子的冰原人跑过来,对着她俩喝道:“谁在那里?!”
黛伦摘下帽子,静静看向他。
“你是……”大胡子犹疑地停下脚步,“你是佩莱来的客人家眷吗?你不该接近这个女人,她是莫昂家族的私有财产。”
这就是权力的微妙之处。
黛伦完全可以用大公夫人的头衔压迫他,叫他不要来干涉自己。
但她不能,她不应该为了一件私有物滥用自己的特权,公爵也不会支持她,因为这不应该是一个大公夫人应该有的格局和气度。
看,权力和阶级,压迫和观念,会渐渐将人揉搓成固定的形状,并且把人放进固定的模具里面,圣女地位崇高,但圣女是圣女,女人是女人,没有多少人会想过其中能有什么本质区别。
“我给你带了糖。”黛伦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从佩莱买的糖果匆匆塞进丽贝卡的口袋。
她摸到她的手,无端一颤。
黛伦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她身上到底抱有了怎么样的执念。
……
回去的时候,没有谁提起这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弗利萨公爵派人通知黛伦准备参加晚宴。
晚宴该穿什么,该说什么话,要怎么应付突发情况,对于这些,黛伦驾轻就熟,她只是有时候担心,她总有一天会老,她要给自己谋划好退路。
冰原人的聚会一向拥挤,所有人穿着厚厚的衣服,围着长条餐桌,上面摆满了肉食和热汤,很少见蔬菜。
黛伦默不作声地听他们聊天,听他们聊最近的趣事,酒到半酣,话题渐渐转向最近的天灾。
“莫昂家的兄弟俩娶来的女人真邪门。”有冰原人说道,“那女人一来,这里净出事。”
被点了名是莫昂兄弟俩脸色不太好,阴沉着脸喝酒:“你们说,我们这里什么时候出过这么多天灾,还有一边的兽人也跟着不老实起来,要我说,你该好好查一查她。我前几天看她盯着天空看了好久,有可能是被巫灵附身了。”
冰原人大多不信光明神,他们饱受寒冷折磨,崇拜火中之神布莱明,传言火焰能净化一切不祥邪恶之物。
黛伦只知道圣都将布莱明认定为邪神,对光明神来说,除了祂以外的神都是邪神。
他们开始起哄:“那女人有没有问题,放进火里烧一烧不就知道了?”
他们态度太自然了。
黛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为什么可以三言两句就给一个女人扣上罪名,紧接着就喊着把她送上火刑架。
他们顺利地将天灾的原因推在女人身上,再把成功的原因揽到自己身上,熟练又默契。
丽贝卡不可能是巫灵。
黛伦一直不理解。
如果丽贝卡真的是巫灵,她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任由他们施虐?
当然、当然!黛伦当然知道,他们会说巫灵这是在诱惑人堕入地狱。
冰原每年有几百个女人会因为各种理由被怀疑是巫灵,然后当众脱光游街,最后烧死。
冰原的传统风俗,不是么?
黛伦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兴奋地商讨如何验证一个女人是巫灵,直到晚宴结束,曲终人散,她在雪夜中踽踽而行,冰冷的大雪将她微醺的头脑冻得清醒。
她做了一个疯狂又大胆的决定。
超出她掌控,不再步步为营,完全靠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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