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车的马夫是个过了不惑之年的憨厚老汉,一辈子都侍奉在青墨院,姓王。家中有个腿脚不利索的老母,妻子死的早,两个儿子都去了北莽边陲参军,五年未归偶有家书。这一次本盼着鲁国公归京,与儿子有望见上一面,可天不遂人愿。老王的两个儿子都没随同回来,老王却也不埋怨,仍旧勤勤恳恳的过日子。前些日子老王送三位大家来千客楼的文墨鉴,不苟言笑的蔡大家还夸他驾的车愈来愈稳当,赏了些微不足道的碎银子,老王很是高兴,回家的路上提了壶黄酒犒赏自个儿。今个儿出行的是近日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儿,一路不紧不慢的出了宫,老王想着辣嗓子的低劣黄酒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同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头儿。
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千客楼的门庭前,迎门的小厮是油子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精。凭着一双火眼金金便可断来客高低贵贱,眼前装饰朴实无华的马车咕噜上却雕有宫廷暗纹,小厮嘴一咧热切迎了上去,马车上下来的女子却叫他不知所措。那身好看又奇异的锦衣华服衬的此女英姿飒爽,雌雄莫辨,明明是个女子却束发拢冠,挂无配饰却皮束缠腰。
“好看吗?”女子眯眼笑问,眼眉如春杨柳絮。
小厮登时回神,吓得心肝忐忑,连忙赔笑:“女侠里头请,不知女侠是……”
“六楼鸿字雅间有约。”
飞鸟四檐的千客楼占地三十方丈高六层塔,门庭阔气,高楼耸立。迎客待客自有一套讲究,一楼厅室只为迎客,若有结伴而来的宾客也可在此稍作歇息等人。二三层则为酒楼,四五层专供文人墨客吟诗作画,不过如今天子力捧墨家,文坛林士不愿沆瀣一气,便协商四层归文,五层归墨,近些年来倒也相安无事的多。六层便是非达官显贵不得上,分有鸿图霸业江山美人八个雅间,而鸿字又非千两不能入。
小厮战战兢兢的将女子引入门内,左右各有两道盘旋木阶,小厮毫不犹豫直接引着女子从左而上。这道木阶专为六层而设,不必层层经过可直通高顶。六层阶顶有一名中年男子侍候,小厮上前与他交代了几句,便转身下了楼。
面无须眉的中年男子摊手作势,恭而不卑的笑道:“姑娘请随我来。”
沈妉心左顾右盼,心底惊讶连连。这滑光曾亮的地板,这镂空雕花的门窗,以及这门前火光耀眼的挂烛,沈妉心一个都叫不上名号,却瞧的出皆是奇货可居,价值不菲。
中年男子停在挂有鸿字小匾额的门前,抬手轻叩。不待片刻,里头便传来一个进字。中年男子推门站定,摊手作势,“姑娘请。”
沈妉心微笑颔首,举步踏入。中年男子微微躬身,合拢门扉。
入门便是一道水墨屏风,以普通檀木造就,可上头的山川笔锋沈妉心却是认得,出自青墨院仙如居士颜梦卿之手。沈妉心不禁啧啧称奇,这个千客楼的东家究竟什么来头?大好的手笔!
“先生可瞧的出此屏风真伪?”许是等了半晌也不见入门的人进室,按耐不住的大皇子殿下亲自相迎,见沈妉心盯着屏风出神便顺水推舟的问道。
沈妉心毫不犹豫的笃定道:“是真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
沈妉心犹不自知的摸着下巴,皱眉道:“我好似在哪儿见过这幅画。”
赵冶咦了一声,道:“十几日前我来此地时还不曾有这屏风,想来是近日才换的,不知先生在何处见过?”
沈妉心沉吟片刻,摇头道:“想不起来了。”
赵冶呵呵一笑,劝慰道:“那便莫要想了,先生请上座。”
沈妉心这才抬头看了一眼,顿时惊慌失措,赶忙作揖道:“下官不知竟是大皇子殿下,有失礼数万望恕罪。”
赵冶笑意温和,一面让开路,一面摊手道:“这又不是在宫中,先生不必拘谨,请。”
沈妉心小心翼翼的直起身,讪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进了内室,沈妉心才发觉八仙桌上还坐着一人,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此人与沈妉心既不陌生也不相熟,曾在水云净有过一面之缘,正是萧玄仲独子,萧道儒。
以萧道儒阅花无数的眼力,沈妉心不禁心中打鼓,所幸入座后萧道儒的神色并无异样,沈妉心才松了口气,这风流倜傥的相府公子便举杯递来,目光熠熠,朗声道:“先生虽是女子,却气度不凡,巾帼不让须眉,今日姗姗来迟理当自罚三杯!”
沈妉心心下骇然,暗自咒骂,好你个狗道儒!书不好好读,逢场作戏倒是各中老手,灌老娘的酒?休想!
第73章
“有句俗话说的好,烂赌毁亲人,劝酒失友人。萧公子让人带话说是申时相见,不如问问大皇子殿下,下官可迟了分毫?”沈妉心装腔作势,慢条斯理,悠然笑道。
身经百战的萧大公子马失前蹄,举着银笺杯的手僵在半空中,一脸茫然的看了看左侧的大皇子殿下,而后问道:“何谓劝酒失友人?”
大皇子殿下但笑不语,沈妉心微微一笑,解释道:“下官也是从老人那听来的谚语,说的是喝酒好比一门学问,无论是敬酒还是劝酒皆讲究个温循渐进,张弛有度。酒物自然是个好东西,喜可助兴哀可解愁,可不论是喜是哀,多了就本末倒置所谓贪杯误事便是如此。故而小酌怡情,过度伤神,若并非甘愿劝人饮酒无异于劝人向恶。萧公子,这等友人你可愿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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