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院的小侍童也不知跟着沈妉心学坏了几分,对这个素来刀子嘴豆腐心的宋小娘子皆不惧怕,甚至有几分亲近。另一个小侍童跟着笑道:“宋小娘子今日怕是输昏了头脑,不然怎会连先生也认不出来?”
宋明月心下骇然,不由道:“你们知道她是沈先生?”
俩小儿相视一笑,稀奇道:“沈先生不是沈先生还能是何人?”
“可她是女子!”宋明月惊慌之间,不觉高声厉语。
俩小儿不知何故,面面相觑,年纪稍大些的歪着头疑惑道:“先生本就是个女子呀。”
赤子不以眼观天下,只凭心识人。宋明月顿觉怅然若失,皇城内曾有人道,青墨院是唯一净土,故而朝堂之人自觉避讳。原先不知何意,如今只看这小侍童,若不是净土,如何保住这颗赤子之心?
“此话可不能为外人道之,明白吗?”宋明月微微一笑,言语温柔,却不容置疑。
宋小娘子平日里不苟言笑,光瞧着便十分冷艳动人,如今一笑,轻易诠释了何谓倾国倾城。尚不知情为何物的俩小儿看痴了眼,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宋明月收敛笑意,举步踏出远门,才没走几步便与一使女擦肩而过,不由得放缓了脚步。那使女有些面熟,宋明月思索片刻,猛然回头,只见那使女径直入了青墨院。
若是没认错,此女是锦瑟宫的人,赵湮蕴的贴身大婢女,沉如。
她来作甚?宋明月思绪飞转,按例公主大婚后可回宫省亲三日,今日正是最后一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时候?听闻沈妉心在进宫前入了公主府上卿,这么说沈妉心已算是锦瑟宫门下?不然赵湮蕴怎敢来青墨院寻人?
宋明月想的入神,忽闻身后有交谈之声,她赶忙加快脚步,却不是回宫人所,而是往济天宫去。
沉如,人如其名,沉稳如是。当年随贵妃娘娘陪嫁入宫,一晃便是十二年,从不与人争宠夺利,处事四平八稳始终如一,与皇后娘娘身侧的红鸾是一类人。可惜样貌生的普通了一些,一成不变的木纳神情也不甚讨喜。可赵湮蕴却极为看重沉如,在锦瑟宫没有沉如不知晓的秘密。
例如,眼前这个举止轻浮的女先生,贵妃娘娘并不想见,可迫于八公主的威逼利诱,才命她请去锦瑟宫。再例如,那日御花园的梅花都换成了玉堂春,贵妃娘娘便在锦瑟宫的庭院中种了一颗,八公主出嫁前贵妃娘娘在窗前望着梅花树枯坐了三日,而后去见了陛下,于是出嫁的仪仗队从六十人变成了百人。只是锦瑟宫里的梅花树被人砍去,娘娘说过了冬梅花也不会再开,若陛下想喝梅花酒明年再栽便是。
这些事儿,八公主都不知晓,可沉如心如明镜,陛下怕是再也不会来锦瑟宫了。娘娘总说公主生不逢时,错在命理坎坷。可八公主觉着锦瑟宫无人问津全是母亲咎由自取,这些沉如都知晓。
“这位姐姐,不知贵妃娘娘寻我究竟所谓何事?”沈妉心笑的人畜无害。
“先生去了便知。”沉如的言辞听不出喜怒。
八公主道此人可扭转乾坤,沉如瞧不出来。入宫前沉如见过的人不多,入宫后沉如见过的人也不多,但这些人中,有的虚有其表,有的锋芒不露,有的深不可测,还有的大智若愚。如萧玄仲萧宰执,便是深不可测的代表。再如八公主心心念念想拜入门下的蔡大家,便是锋芒不露的大智若愚者。
可这个女先生,大抵是个虚有其表的花哨架子,经不得敲打。
沈妉心琢磨了一路,锦瑟宫于皇宫偏西,愈走愈有一种人迹罕至的感觉。沈妉心打了个冷颤,出宫前便听闻贵妃娘娘失了圣恩,原以为不过是冷清了些,如今看来与冷宫何异?
迎门的内侍无精打采的呆滞站着,却在瞧见沉如后立即打起了精神头儿,高声朗道:“丹心先生到!”
“先生请。”沉如平稳道。
沈妉心忽觉不寒而栗,尚未踏入宫门,便想转身逃离。所幸贵妃娘娘并非如书里所写的那般,被皇帝陛下冷落后便成了个妒意滔天的怨妇,反而风韵犹存端庄优雅,是个不可多得美人儿。从八公主的容貌上,便能看出赵湮蕴当年的绝代风采。
“微臣沈妉心,拜见贵妃娘娘,八公主殿下,娘娘公主万福。”
“免礼,赐座。”赵湮蕴神色亲和,全然不似宫里传的那般为争宠夺利而阴险狡诈。
沈妉心偷撇了一眼坐在贵妃娘娘身侧的冷艳公主,作揖道:“谢娘娘。”
果不其然,赵環柳眉轻皱。沈妉心不以为意的走到堂下左侧高椅坐下,见贵妃娘娘并无异样,于是笑道:“公主殿下近日可安好?”
八公主殿下仍是那个傲慢不逊又色厉内荏的公主殿下,对于沈妉心的询问置若罔闻,微微侧头看似恭敬的对贵妃娘娘道:“母妃既已见过此人,若是乏了便早些去歇息吧,沉如。”
沉如应声而入,沈妉心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波澜起伏。更令她不可置信的是,贵妃娘娘竟遵循起身,丝毫不觉不妥。行至沈妉心跟前时,仍是那副端庄亲和的模样,微笑道:“先生不必拘谨,锦瑟宫虽声名狼藉,却也不会强人所难。”
言罢,赵湮蕴领着沉如径自离去。
沈妉心顿觉如坐针毡,这对母女岂止是古怪奇怪,简直莫名其妙!可她又不能指着赵環的鼻子骂不孝女,只得盯着鞋尖,静待八公主的刀光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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