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吉说着便紧紧皱起眉头。
张妈妈这身份瞧着是真的,但是一个寻常妇人怎可能会擅毒?不仅擅毒,还识字,且心性沉着狠辣,这样的人更像是专门培养出来的暗桩细作。
顾长晋垂眸盯着案上的菊花酒,缓声道:张妈妈和沈治,有可能是徐馥的人。
常吉与横平对视一眼,面色微微一沉。
若他们当真是徐馥的人,她将张妈妈安排在少夫人身边,莫不是为了方便与沈治传递消息?让主子娶少夫人,是不是也是为了更好地控制沈治?
顾长晋摩挲着酒盏,沉吟片刻后道:张妈妈在容舒出生之时便来到容舒身边,她去哪儿,张妈妈便跟着去哪儿,倒更像是为了时时刻刻盯着她,而不是为了传递消息。
可少夫人不过是普通的内宅闺秀,六邈堂为何要盯着她呢?
常吉不解。
不是他心里瞧不起少夫人,或者觉得少夫人不厉害,而是六邈堂那位从来不会浪费心思在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身上。
将张妈妈这颗棋子埋在少夫人身边那般久,甚至还要强行逼着主子娶少夫人,就只因少夫人是沈治连血缘关系都无的侄女吗?
多少有些不合常理。
常吉的疑窦也是如今顾长晋担忧的事。
徐馥从不做无用功,如果张妈妈与沈治当真是她的人,容舒只怕还是她手里的一枚棋子,不曾从这一盘棋局里离开过。
顾长晋看向横平,过几日客船靠岸补给,你趁机下船,转道去肃州寻玄策,他欠我的那一诺,该还了。至于闻溪在找的人,你留在肃州查,小心些,莫让闻溪发现你了。
横平应是。
常吉,顾长晋转眸看向常吉,回去上京后,由你来守着她。若她遇险,便立即将她送到四时
男人说到这,声音戛然而止。
常吉正竖着耳朵听,见自家主子说到一半便顿住,下意识便道:送到何处?
顾长晋眸光半落,顿了片刻方继续道:秋山别院,将她送到秋山别院。
横平下船的事,容舒是四日后听柳萍说的。
可知是因何下船?她挑眉道。
属下没问。柳萍道:姑娘可要属下去打听?
容舒忙道不用,横平会下船,定然是听了顾大人的吩咐。多半是有甚任务要执行,这些事我们就不必打听了。
她说着便拉开木窗门,窗外夕阳西沉,霞光铺撒在江面上,粼粼金意晃得人眼花缭乱。
明儿大抵又是个好天。
在江上行船若能碰上个好天,船速能快上不少,这几日也算是天公作美,日日都是好天。
可惜这样的好天只持续了几日便变了脸。
九月廿九这一夜,江上忽然起了风,浪卷霜盐,一篷秋雨没一会儿便啪嗒啪嗒落下,在江面溅起朦胧的雾气。
容舒抱着月儿枕还在梦里酣睡着。
忽然嘭地一声,船身剧烈颤动,紧接着几道越来越重的撞击声接踵而来。
嘭嘭嘭
客船被几艘货船击撞,猛然间冲向一边的山崖峭壁。
容舒在这越来越猛烈的撞击声中惊醒,匆匆套上外裳下榻,脚才刚沾上地面,正剧烈摇晃的船身忽地一斜,她整个人滚了出去。
慌乱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入了怀里。
快吸气。是顾长晋的声音。
容舒刚吸一口气,还未反应过来究竟是出了何事,便被顾长晋拉着沉入水里。冰冷的江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她狠狠打了个激灵。
此时烟雨朦胧的江面上,三艘货船与一艘客船撞在一块儿,上百个油桶滚落,松油泼洒,从船底蔓延至江上。
火从中间的货船烧起,片刻功夫便吞噬掉其余几只船只,连被撞上山崖的客船也不能幸免。
烈火炎炎,浪花四溅,随着火花窜到半空。
接连几道轰隆声过后,容舒只觉一股猛烈的气浪从不远处激荡而来,身后的男人似乎闷哼了声,箍在她腰间的手臂松了点儿寸劲。
可他始终没松手,带着她往岸边游去。
容舒不知他们游了多久,身体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沉重。可她知道她不能停,也不能拖顾长晋的后腿。
眼见着已经看到江岸边那黑黢黢的山影了,顾长晋的速度却渐渐慢下来。
不一会儿,男人忽然松开了手臂,双手抵住她的后腰,狠狠往前一推。
容舒连忙转过身看他。
火光照亮了他身后的那片水,蔓延在其中的是丝丝缕缕的血雾。
顾长晋张嘴咕噜一声,想对她说:往前游,别回头。
只唇瓣翕动的瞬间,他眼前一黑,全身的力气好似一下子被抽离,身子不受控地缓慢下沉,残留在脑中的最后一幕是她被火光照亮的眉眼。
恍惚间想起,浮玉山的那把大火也曾这样照亮过阿爹阿娘他们的眉眼。
他们在火里咒骂着他,可眼睛却在跟他说:活下去,岁官儿,好好活下去,别看,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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