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开口询问时,一触到他幽深清冷眸子,阿眉的话便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两人就这般默契的谁也不问谁的来历,相安无事地过了大半年。
忽地有一日,阿眉猛地发现,苏梦枕似乎已经有五日不曾出现了。他以前虽也不是天天都来,却从未有连着这么长时间不出现的情况。再想到他那几乎可以说是残破的身体,阿眉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疼,彻骨的疼。
苏梦枕缩成一团躺在石床上,感觉自己的骨头像是被人一寸一寸生生掰断,自己的皮正有人在不停向上拉扯,仿佛千百只手在将他撕成碎片。
这是毒入骨髓的征兆,他知道,没了金风细雨楼各种药材吊着的这条命,就快要走到尽头了。
他的眼前闪过许多人,王小石,白愁飞,杨无邪,雷损,还有……雷纯。一切仿佛就像大梦一场,他醒来时,这些记忆中的名字都已不复存在。
而他自己,也不知到底是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还是这昆仑山中的一个快要病死的野人。他生活的宋,竟已是百余年前……
一只柔软的手忽然搭上他的背心,温暖纯正的内力正源源不断流向他的四肢。渐渐的,那种痛苦似乎得到了缓解,苏梦枕蜷缩着的身体也终于舒展了些。
阿眉的额上已布满汗珠,她虽内力略有小成,可是为人运功疗伤却是第一次,所以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止一时不慎伤了他的经脉。
苏梦枕是在一股诱人的香气中醒来的,他于厨艺并无研究,这大半年不过用野果配着米饭度日而已。所以乍闻到这熟悉的香气,他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回了金风细雨楼。
他自然是没有回去,这扑鼻的香气不过是阿眉顿的汤罢了。见他醒来,原本一直在他石床上蹦得欢的小猴子立刻躲到阿眉身边,只露出半个身子悄悄打量他。
动物的直觉总是非常敏锐的,虽然眼前这个两脚兽从来没有打过它,可是它就是觉得汗毛直立,心里害怕得很。
阿眉却坦然许多,将手中的碗盛了些汤,端到苏梦枕面前,道:“你身上的毒我暂时用针封住了,虽不能根治,可好歹能让你今晚好过些。”
苏梦枕没有问她是如何知道自己住处的,只接过碗轻声道:“多谢。”见他毫不犹豫地喝了汤,阿眉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心知他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了朋友。
可是一想到他的身体,这笑意不由得又淡了几分。他的毒已经扩散开来,只怕随时会要了他的性命,可是她却不敢贸然给他下药,那几种毒药已经在他体内达到了平衡,若是她一个用药不准,很有可能就会要了他的命。
两人一个想着心事,一个喝着汤,一时间山洞里便安静下来。
是的,这些日子,这位苏公子住的是昆仑山一处石壁上的洞穴。阿眉跟着山里的动物寻来时,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再看山洞中排列整齐,显然是他用内力一点点打磨成的石碗石锅,阿眉心中更有些不是滋味。就从当日他所穿的衣物,和他平时的谈吐,以及那没有珍才异宝就难以维持到现在的身体,阿眉便可猜到他从前过的定是不需要他考虑吃穿用度的日子。
可如今这人竟然住在这昏暗潮湿的山洞中,就难免让人生出明珠蒙尘的怜惜之情。再看那人挺直的脊背,阿眉心中的怜惜渐渐散去。
这般坚毅顽强之人,任何同情都是对他的侮辱。他根本不需要同情,他远比这世上许多人活得都要精彩。
苏梦枕放下碗,抬眼看了看洞外,微微叹了口气道:“天色已晚,你该回去了。”
第29章(二更)
他本已是将死之人,又何必再让她徒增烦恼。况且一入夜,这山中的危险便比白天多了不少,她虽习得上乘武功,却没有太多对敌经验,若是遇上了毒虫猛兽,恐怕不是对手。
阿眉也不强求,只递了个瓷瓶放在床边道:“这里面有几颗固本培元的药丸,你不舒服时便吃上一颗,虽不能解你的毒,但保你一时三刻性命还是可以的。”
说完,她便招呼小猴子一起出了山洞。苏梦枕微微一愣,隐约察觉到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却不解其意。
待他打开瓷瓶闻了闻,惊讶地发现这里面的药丸竟用了不少好药材,只怕是废了不少力气才制成,不由得心中感动。
阿眉奔出了数里,猛地又停住了脚步,一直坐在她肩上打瞌睡的小猴子险些没掉了下去。小猴子不满地叫了两声,但见她面上神情不对,很有眼力见地又闭上了嘴。
忽然,阿眉抬手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嘴里喃喃自语道:“叫你多管闲事,人家指不定还以为你有什么目的呢。真是烂好心……”
这般说了一路,临到家时,小猴子又听她话风一转道:“算了,我本是尽了我该做的,他怎么想又与我何干。若是他因此疏远了我……倒也……倒也不是件坏事。”
嘴上虽如此说,可阿眉心里早将苏梦枕视为朋友,一想到被朋友怀疑疏远,她心里到底有些提不起劲来。
原来方才苏梦枕所言,被阿眉误以为是对方忌惮她无声无息寻到了他的住处,在赶她走,所以心中难免生了几分怒气。随即想到他恐怕命不久矣,又多了几分难过。
就在阿眉以为苏梦枕不会再出现时,第二日,他竟然又准时来了。不仅来了,甚至隐隐比从前更认真地指导阿眉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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