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艾克特有些没能料到的是,伊文的搏斗技巧竟然相当不错。
他们失去平衡,滚进了草丛里。
伊文咬着绑画板的带子,利落地压制住了他的手脚,将这个年轻的骗子三下五除二捆了起来。
艾克特只是第一反应本能地还了下手,看清伊文的身影后,他就放弃了抵抗,摊开手脚任凭对方把自己绑的结结实实
天气刚好,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暖洋洋的风吹得人犯懒。
伊文用力扯着带子,打了个牢固的水手结:“还跑吗?”
“不跑了。”艾克特没有半点危机感,放松地仰面躺在草丛里,眯着眼睛朝他笑,“伊文,你简直像个小海盗。”
伊文去捡掉落的书包,他的动作不自然地停顿了一瞬,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样走回来。
“他们会怎么对你?”伊文坐在艾克特身边,“你会有危险吗?”
艾克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什么?”
伊文扫了他一眼:“别装傻。”
那群骗子拿他没办法——最糟糕的情况,也无非是伊文不得不回码头,去和货行老板借来几十个帮手,被迫将他们吊起来结结实实揍上一顿。
可艾克特却偏偏帮了他,这就让整件事变得复杂了不少。
伊文把领口又松开了点,扯了片细长的草叶,把它一圈圈缠在手指上:“你这样干,就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了吧?”
艾克特像是刚发现了新大陆:“伊文,你的手也很好看——你经常拿它们画画吗?居然一点颜料都没染上……”
“回答我的问题,艾克特。”伊文皱起眉,“你对我说九句真话才能说一句假话吧?”
这次轮到艾克特愣了下,他转动身体让脸侧过来,抬起视线看着伊文的眼睛。
隔了几秒钟,那个年轻的骗子才笑起来:“是啊,小骑士。”
艾克特仰面倒进松软的草丛里:“我跟他们还是一伙的,伊文。”
他轻声说道:“跟我搭档的三个人里有我的父亲,另外两位是我的叔叔。我出生在佛罗伦萨,我的母亲在我一个星期的时候就去世了。”
伊文很清楚这个回答的意思,沉默了片刻:“哦。”
他扔掉草叶,撑着地面正要站起身,却被艾克特握住了手臂。
对方明明上一刻还被绑的一动都不能动,伊文错愕地瞪圆了眼睛:“你——”
“拇指脱臼法,很简单的,忍着点疼就行了。”
艾克特坐起身,将那条绑带还给他,恢复了错位的关节:“你的眼睛很漂亮,我没能忍住。”
伊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算是回答吗?”
艾克特沉默了片刻,抬手揉了揉头发,忽然低声笑起来,深吸口气:“……啊。”
“不算。”艾克特抬手拢住他的后脑,轻轻摸了摸那些柔软的卷发,“请闭上眼睛,弗里蒙特先生。”
伊文仍然紧锁着眉,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骗子看了很久,还是依言闭上了眼睛。
……
“队长。”
庄迭从笔记本里抬起头:“在我这边,这段记忆到这就全黑了。”
“很合理。”凌溯点了点头,“这说明伊文是个好孩子,他的确把眼睛闭得很紧。”
不远处,扛着催眠师强行跳了车、一路狂奔回来的Z1:“……”
催眠师眼疾手快地扯着他,迅速匍匐进了草丛里。
一阵微风让草丛泛起了海面似的波浪。
“队长。”庄迭合上笔记本,“到现在为止,你执行过多少次任务、去过多少个梦域?”
凌溯有些好奇,抬手摘了小卷毛头上的草叶:“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想起艾克特说的话。”
庄迭看着他:“学语言最好的办法,就是一直不停地走,到处都住上几个月。”
庄迭忍不住想了想那种感觉——那大概是种既令人兴奋、又异常孤独的体验。
尤其是并非本意的漂泊,和被困在码头永远无法离开的小伊文完全相反,艾克特从出生那一天起,就注定没有权利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这是一趟永远没有归处的旅程,每到一个地方,做的第一个准备就是离开。
即使可以模拟具体情况,庄迭也依然无法真正想象出那种感受。
初代拓荒者是没有同伴的,他们独自走过所有不允许沉浸和停留的梦域。那些梦域的时间流速各异、里面的记忆和投影也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唯独没有任何一场梦属于他们。
那是种无法用语言描述和解释的漫长孤独。
孤独到哪怕遇到一颗星星,都会忍不住去打个招呼。
凌溯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笑了一下。
他毕竟没有职业骗子的高超水准,这会儿又忽然有些不争气的局促和紧张,只是摇了摇头,张开手臂不知道该说什么。
“队长,你该回答‘这可真难熬’。”庄迭帮他翻笔记。
凌溯轻咳了一声,点了点头,流畅地划重点并背诵:“这可真难熬……小骑士先生,至少得七成诚意的一个拥抱才能安慰我。”
庄迭放开笔记本,给他了一个由十成的力气和诚意组成的拥抱。
凌溯的身体绷紧了不到半秒钟,随即就彻底放松下来。他回抱住庄迭,克制着自己不用上太过的力道,双臂却又像是不听使唤,只管牢牢箍着怀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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