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1也跟上了思路:“如果他没有插手,对方固然会输掉赌局赔上几十盾,但也不会登上那艘船,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葬身在一场海难里……”
他目光一亮,忽然想起来:“对了,我们第一次来做任务的时候,货行老板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一直刁难我们?”
“你是说,伊文作为梦境的主体,在尝试修改这段记忆?”
催眠师沉吟道:“有道理……对创伤性记忆的不受控反刍,也是非常典型的一种PTSD表现。”
由于无法对某一段记忆释怀,当事人可能会不断陷入那段回忆之中,反复回想当时的情况,试图找到一个足够正确地解决办法。
在这种无休止的反刍下,“要是当时如何如何做就好了”的想法会逐渐扎根,最终生长出无穷无尽的沮丧与悔恨。
——如果货行老板能因为各种蛮不讲理的原因,多刁难他们一会儿,拖延到客船离港就好了。
——如果货行老板能当着他们的面撕掉那些船票,让他们上不了船就好了。
——如果这列车能开得再快一点,最好快到差不多飞起来,就能及时赶回去,哪怕再见一面……
伊文是不被允许在有船离港时进入码头的。
他从学校满心急切地赶回来的时候,那些人多半已经顺利拿到高价船票,离开了酒馆。
“凌队,你们别老不说话……”
Z1看向坐在前面的凌溯和庄迭,这两个人不参与讨论,他总是没来由地心虚:“我们的推测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凌溯停下与庄迭的对话,侧过身回答,“非常合理。”
他甚至还能给出其他证据,取出那张打赌场景的速写画打开:“从构图角度考虑,按照黄金分割法,这张画把少年骗子放在了最重要的一点上。”
凌溯一边说着,已经一边在画面上添了几道虚拟的分割线,又屈指在那个少年骗子的位置轻敲了下:“画到这里时,他的笔触更细腻,排线变得更密更规整,擦揉的力道也更柔和谨慎,这些都是作画者情绪的体现。”
“……”Z1早就怀疑他画那个示意图的时候是故意的,眼下更确认了这一点,一想起画风成迷的小汽车,就忍不住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这么一说,再看起来的确是这样。”
催眠师对绘画心理学研究不多,接过那张画研究了半天,迅速记下了几个重点。
他把画还给凌溯:“凌队,你们一直不说话,是发现了有什么被我们忽略的细节吗?”
凌溯摇了摇头:“没有。”
催眠师和Z1都不由一怔,有些茫然地交换了个视线。
“就是因为什么也没发现。”庄迭合上笔记本,“太合理了,一切线索都指向这个答案。”
一个被诸多线索佐证推翻的推理,固然说明它多半原本就是错误的,需要被排除掉,及时另寻他路。
但一个顺理成章到找不出任何一点问题、看起来毫无破绽的推断,同样也值得慎重对待。
尤其是仿佛一路被线索指引着到了这里,甚至已经看见了少年骗子的幽灵——仿佛只要再从头进入一次循环,修正记忆中的痛苦片段,缅怀和抚平这场铭心刻骨的悸动与悔恨,就能顺利解开梦域中死结的时候。
Z1止不住地有点错愕:“这样是不是……太谨慎了一点?”
“这是濒死梦域,离‘那个世界’最接近的地方,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庄迭手里的笔记本轻敲了两下车厢:“打个赌吗?”
Z1下意识抬头,看向四周时,才发现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梦域中的时间和空间概念是最没什么规律可寻的——去码头的时候,他们足足以一百迈的时速狂飙了四十五分钟,才终于沿着七拐八绕的铁轨到达了目的地。
可从另一头向回走,只是不紧不慢地坐着马车,居然就慢吞吞地晃到了入梦时的车站。
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这座车站依然被浓深的夜雾笼罩着。
那是种湿冷的、仿佛能钻进人骨头缝里的,像是带着细冰碴的雾气。
与那座鲜活生动的码头比起来,这里有种近乎刻薄的疏离与寒冷,仿佛永远都无法从夜色中挣脱。
循着之前的记忆,他们没花上多少功夫,就找到了依然伫立在原处的路牌。
“的确是一样的。”庄迭仰头看了一遍,“这上面写着的,都是这四个人曾经行骗过的地方。”
催眠师完全没意识到这件事。他有些诧异地快步过来,接过通缉令,沿着路牌上的地名逐个确认:“真的!怪不得我总觉得眼熟……”
“伊文也去过这些地方?”
Z1猜测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其实也跟这些人一起行骗过?”
凌溯点了点头:“小五郎级别的推理。”
Z1:“……”
“比较浪漫的一种猜测,是伊文在车站等车的时候,结识了那个少年骗子。”
庄迭说道:“或是因为对方详细生动的描述,让他对那些地方有了印象……或是他的确曾经被带着离家远足,亲自去看过了那些从没见过的城镇和乡村。”
他稍一停顿,迎上Z1的视线,多解释了一句:“虽然的确有些合理得过了头,但我也同样希望这就是真相,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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