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用问!”船长不满地瞪着他,“格斯,你不是最不喜欢做白日梦的吗?”
庄迭把两幅扑克切在一起,来回倒了几次。
他没有回答船长的问题,重新坐回书桌对面:“这样够公平了吧?”
“这还差不多!”船长目不转睛地盯着庄迭洗牌,严防他做什么小动作,“格斯,你以前可是从不说一句谎话的!”
庄迭把扑克放在两人中间:“我不记得了。”
听到他的回答,船长愣了片刻,却没有因此而发怒。
船长一口气灌下大半杯咖啡,抬起手,用力搓了搓脸。
他用一种有些陌生的视线打量着自己的手,他不记得自己的手有这么枯瘦惨白,仿佛干巴巴得如同纸张的皮肤下面直接裹着骨骼。
“我也不记得很多事了,这真奇怪。”船长喃喃道,“格斯,我好久没喝咖啡了。”
船长看到了桌上的扑克牌,因为注意力被转移,他已经迅速忘干净了前两局的遭遇,抓了张牌捏在手里。
庄迭伸手抽牌:“我们都会这样,书上说要多吃菠萝和鸡蛋,对记性有好处。”
船长夸张地“哈”了一声,用力耸了耸肩:“潜艇上到哪儿去弄这些东西?还是等回去再说吧。”
他这会儿又像是很清醒了,言谈举止都完全正常,飞快和庄迭交替着抓牌。
看到手中的牌面,船长终于长舒了口气,得意道:“格斯,格斯,这次你可输定了。”
“既然是五局三胜,输一两局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庄迭原本就是要放水的,只是他必须要撑足时间,所以也不能让船长赢得太快:“如果我一口气赢了三局,你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船长瞪圆了眼睛,他似乎刚意识到这个问题,神色忽然凝重下来。
庄迭先出了一张黑桃三,放在两人中间。
船长原本已经觉得十拿九稳,准备一口气赢下这一局。被庄迭提醒后,反而免不了谨慎了许多,对着手中的牌冥思苦想起来。
……如果输掉这一局,格斯就又会走了。
从有这艘潜艇开始,格斯就一直在上面工作。他是最棒的瞭望手,永远都能第一个发现危险,也总能一眼就找到他们的目标。
格斯是个严谨到完全无趣的人。他工作认真,从不会开玩笑,永远不说谎,不抽烟,不和船员们凑在一起打牌聊天,自己住的舱位永远都保持整洁。
谁都觉得他是个怪人。
因为对空潜望镜在船长室,格斯必须经常来这里工作,于是船长室也难逃一劫,每天都被他收拾得整整齐齐,无论船长想找什么都找不到。
没有工作的时候,格斯就会待在船长室里,偶尔给他磨咖啡,更多的时候则是埋头读船长带的那几本书。
格斯还自己用木头做了机关,用一面镜子挡住了瞭望口,坚持说这样更像是在陆地上的家里。
可他其实很少有机会踏上陆地,更没有在陆地上的家——有关“陆地”和“家”的概念,他大多都是从书上看到的。
格斯是个生在潜艇上的孩子,从小跟着潜艇长大,父母过世后就一直在潜艇上讨生活。只有在为数不多的潜艇停靠在港口的时候,才匆匆在那片陌生的地方停留过几次。
船长一直觉得很奇怪,他还曾经拿格斯的这个习惯打趣,说等他们都从海里退休了,格斯一定是永远宅在家里看书不肯出门的那个。
那次格斯难得打开话匣子,放下书多聊了几句,提起了自己的计划。
他在潜艇上工作只是为了攒钱。他其实更喜欢陆地,只有感觉到双脚真实地踩在土地上,他才能够安心地闭上眼睛。
等到攒够可以退休的钱,他就打算离开潜艇,找一个“被阳光洒满的乡下农场”,在木屋前面种满花。
……
可即使是这样严谨可靠的人,也已经很久都没来工作了。
船长替格斯隐瞒下了失职的行为,没有在航海日志上记录,他不想因为这个让格斯的退休计划受阻。
船长找到了合适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潜艇已经在天堂岛靠岸,既然靠岸,当然就用不上瞭望手的工作,格斯不来船长室也是正常的。
说不定格斯已经在天堂岛的哪个角落建了一座木屋,开始种他计划好的花园了。
船长又出了一张牌。
他每次出牌都变得越来越谨慎,反而错过了许多合适的机会,眼睁睁看着格斯手中的牌又出了不少。
只不过,叫他有些奇怪的是,格斯虽然一直在出牌,手里的牌量却完全没有变化……
“你赢了。”庄迭忽然说道。
船长忽然醒过神,他才发现自己手里的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完了。
走廊里的灯光再度熄灭,外面恢复了仿佛夜晚一般的安稳宁静,船长室里的灯光成了整艘潜艇唯一的光源。
庄迭把牌汇成一堆:“还玩儿吗?”
“当然。”船长拧起眉毛,语气像是格外拙劣的激将法,“你不会输了一次就不敢继续了吧?”
庄迭笑了笑,他摇了摇头,重新切牌洗牌,又起身去续了一杯咖啡。
新续的咖啡热腾腾地冒着蒸汽。
船长一边抓牌,一边看着照亮蒸汽的小台灯。
这也是格斯做的,格斯认为船长室的光线不够亮,看书时会伤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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