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腻的触感沿脚心传过,他甚至能分辨果皮,耳边响起霍利继续解释的声音。
“我们做这一步,为的是让葡萄汁和果皮充分融合。我猜,你现在肯定在想,若要榨汁浸皮,那为何不叫巨人族帮忙?他们的力气更大,更省事。
“那是因为葡萄当中还有籽——如果强行压榨,会碾碎葡萄籽。之前我让你分别尝过果肉和果籽的味道,那你现在应该能明白,一旦籽破了,苦涩的口感就会融进酒里。”
“酿出来的酒,不会很脏吗?”威尔默踌躇道,“我们是用皂角洗过,像蜕一层皮一样,可是难保其他人……”
“的确会存在这种问题。但凡有点良心的酒作坊,他们须得命令踩皮的工人事先洗干净,才准入桶。
“不过,即便现在看着有些……恶心,对吧?但其实在葡萄酒的酿制过程中,同时会产生一种物质:那令酒鬼们醉醺醺,热意涌入喉咙和胸腔,好比你前些天尝的米酒,其中带有类似水果米粮腐败过后的味道。”
“那个正是酒的精髓,并且,存在其中的这股力量,能够杀死我们脚上看不见的脏东西。所以,只要酿造过程合理,最后制出的酒液,是干净的。”
霍利尽可能简洁明了地告诉威尔默其中道理。事实上,葡萄酒大多处于15度以上。
酒精含量达到这个程度,已经能杀死大部分真菌,从而不存在脚踩浸皮,不卫生的情况。
人工浸皮,原因为科技条件的限制,没有机器代替。机器出现以前,基本上所有的葡萄酒,工序当中包含着“踩”。
刚才说过,踩,是为的不令葡萄籽破碎。实际并不止此——发酵过程中,二氧化碳产生,他们会把果皮推到头顶,导致无法浸皮。
浸皮,则是需要提取葡萄皮的颜色、单宁和风味物质。
单宁是什么?简单地说,是你喝酒时,酒液滑过舌苔,紧接着一股轻微地刮蹭、捕捉的涩感。
单宁是酒的风味,是长期存酒的重要物质之一。
是以,想要酿造口味好的葡萄酒,浸皮这项工作必不可少。
威尔默大致明白其中含义,他们扶着彼此的肩,踩动皮,果香芬芳弥散,没有酿成酒,他也感到有些醉醺醺的。
外头忽然有呼喊声,凝神静听,是鲍比大叔的声音。
缓缓地,渐渐地,威尔默瞧见霍利的面容变得扭曲:亢奋、促狭,以及他不太想承认的猥琐。
霍利食指贴到唇瓣,示意他噤声。
要来了,威尔默心想。他提前准备为鲍比大叔祈祷。
鲍比鼻翼翕动,嗅闻着空气中隐约漂浮的味道,下意识皱起眉。
这股久违的,仿佛有人用三年不洗、泡涨雨水之后捞出的靴子,加入粪水蒸煮的味道,他还挺熟悉。
徒弟在酒坊附近制什么曲,以前住在斯维亚时,同样酿过酱油。豆子和小麦发酵的味道实在叫人难耐,曾经就被邻居住户上门投诉,让他们有空就去公厕排便,别拉进家里。
毕竟谁能想到,当下令人难以呼吸的空气,将来会变成无与伦比的咸鲜味。
“霍利——”鲍比高声呼唤徒弟。
奇怪,工人不是说他们在酿酒室吗?
他当下有些隐秘地激动,霍利不在,意味着他可以去发酵室看看有没有徒弟私下酿的酒。
穿过回廊,发酵室的木门看起来紧闭。原本心觉失望,可稍用力一推,门便打开了。
观察四周,无人,他悄声钻进屋,原样合拢木门。
一转身——只见霍利和威尔默肩搭肩,并排站于酒糟中;他们的裤腿卷到大腿根,下面附着紫红液体,四只脚,统统埋进汁液。
鲍比当场石化,如遭雷劈。
他感觉自己心头沁出血,果醋和辣椒粉轮番堵住关口,浑身血液凝滞。
天雷滚滚,四肢麻了个透彻。他认为自己此刻只消稍微一抖擞,胡椒粉便能簌簌从身上飘落。
方才那只泡涨雨水,充满脚气的靴子仿佛生去胃里。他想呕,但愤怒的浪涛席卷一头,更胜一筹。
“你们两个混蛋臭小子,快给我爬出酒桶!!!”鲍比暴喝出声。
霍利笑得快要两脚一蹬背过气,仗着威尔默在场,鲍比不敢直接动手,他狡黠道:“老头子,快去洗脚,酒槽多得是,你随便挑一个去踩。”
“我一脚踩了你还差不多!”
鲍比气得跳脚,脸红脖子粗地团团转。他十分后悔没有背大剑过来,现在这俩屁孩子都在宝贵的酒桶里,而冰元素魔法必须依仗液体,才能变成冰来。
现在收拾不了臭徒弟,他勉强抡起膀子使劲朝霍利身上打。
霍利边笑边抬手臂防,乐够了。怕师父气撅过去,他清清嗓子,迅速解释缘由,试图平息鲍比的怒火。
然而解释完,鲍比情况更加糟糕:他丢魂失魄,一脸不敢相信,想吐吐不出,杵在桶边,欲哭无泪。
摇摇霍利肩膀,威尔默有些担心。霍利却带着他出桶,紫红色的小腿肚滴落葡萄汁。
“没事。”霍利淡然道,“给老头子一点时间消化,他正在重新塑造世界观。等想明白,他就彻底完成蜕变,是焕然一新的老头子。”
威尔默:……
葡萄经过工人脚底发酵,鲍比把自己闷进房里,通过一晚上的黯然神伤自我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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