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方才谢老爷只是想要随口一问,启发启发自己的思路,在听见陈苗苗分析的时候,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忍不住往树丛后看了一眼:你方才说第一个,难道还有第二个方法?
陈苗苗并没有注意到谢老爷的眼神官司,趁着这短暂的空隙,她在心里理了一下思路:在说第二个方法之前,我想问问您,学子们读书,为的是什么?
谢老爷眉目微微一展:那可多了去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了江山社稷,为了满腔抱负。怎么,这个跟第二个法子有关?
陈苗苗点点头:您说的这些,我总结下来,就是两个字,名利。
树丛后的人身侧的手蓦然握成了拳头。几乎是下意识,谢老爷的目光投向了树丛后,故意绷起了脸,你可知你这一句话,若是在外面被听到,那得掀起多大的波澜?
我知道。陈苗苗看着努力绷起脸,但眸中盛满关切担忧的谢老爷,一时有些恍惚。对上义父眸子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在现代对自己关怀备至循循善诱的师父。她的声音放轻了许多:若非是您,我也不敢说这话。
谢老爷心中熨帖,目光却始终落在树丛后。见树丛后的人影一动未动,他的心才揣回了一半:你个小丫头,还真是童言无忌。方才的话,往后切记不可再说。如今不说这个,只说法子。
陈苗苗眨了眨眼睛:那我就没法说了。
你个丫头!谢老爷鼻子里哼了一声,见树后的人仍无动静。他想想,也不可能有话比刚才那句话更石破天惊了,他刻意清了清嗓子:既是有话说,那就说吧。说完,他又觉得不妥,加了一句:想清楚了好好说。
义父真是谨慎,连自己家也不能随意说话。不过想想陈家,她也有些理解。她斟酌了一下:方才说的第一个办法,其实也就是用了第一个字。这一条既然走不通,那就只有看第二个字了。
对于那些家里富贵的人,他们本就有门道入那两所书院,因而我们不考虑他们。我想,圣上之所以想要新建一个书院,也是想要让寒门学子们有多的选择。而寒门学子最缺什么?
陈苗苗对上谢老爷骤然张大的眼睛,默默地将钱这个答案咽了回去,换了个说法:是束修,是书本,是笔墨纸砚。一家人,甚至一族人才能供得起一个读书人。若是有一个书院,可以让他们没有那么大压力就能读书呢?
谢老爷眉微微一拧:你的意思是,让朝廷来出钱?话一出口,他立刻住口,瞪了陈苗苗一眼。
这可是您说的,怎么也怪在我头上。陈苗苗一脸无辜地迎上他的视线,随即:且不论朝廷国库是否充盈,哪怕真的有,都是为江山社稷选材,朝廷怎能单单给这一家书院拨款?就算圣上同意,那两家书院也不可能同意。
既然都说这么明了了,谢老爷也不管树丛后的江楚怎么想,索性破罐子破摔了:那钱从何处来?
早说钱多好,非要绕圈子,搞不懂这些读书人。陈苗苗清了清嗓子,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手上很有钱,却很没地位。
谢老爷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商人?他顿了顿,立刻摇头:不妥,首先,他们凭何要拿钱出来?再说,书院是清净之地,学子们也不会同意。丫头还是太嫩了,士农工商,这是千百年来形成的沟壑,岂是单单用钱能摆平的?就算能,那也是私底下的,不能明晃晃放在明面上。
江楚握紧的拳头骤然松开:他在做什么,这本是自己分内之事,应当自己想法子,岂可希冀于别人给自己法子?
就在他迈步之时,陈苗苗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地传来:若是出面之人,是朝廷呢?
江楚蓦然回首,透过树丛的缝隙,他看清了她头上簪着的牡丹。风在那一刻乍起,牡丹纤柔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动,花托却岿然不动,清丽而柔韧。
而风中,她的声音仿佛也带来了一丝飘渺:若是由朝廷出面收这笔钱,冠以商铺之名,设立一个奖励金和资助金,前者专门奖励品学兼优的佼佼者,后者专门奖励那些家贫学子,然后给商铺一些其他的好处,再将商铺这一善举昭告天下,又如何呢?
谢老爷骤然喝道:朝廷岂是你我能随意挂在嘴上的?在他面前倒是无所谓,可后头还有一位朝廷命官呢!
陈苗苗眨眨眼:我们讨论的,不是假如吗?
你还说!谢老爷的胡子吹得一鼓一鼓的。
陈苗苗一脸无辜,声音弱了下去:我这也只是假设有一个朝廷。看到谢老爷瞪自己的模样,她马上识趣地住了口。
风越来越大,树丛沙沙作响,也吹散了这一地沉默。听见谢老爷叮嘱她今日之话万不可在其他地方透露一个字,连假如也不能,江楚悄无声息地离开。临别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再落到那朵牡丹上。
少回卿士爱花心,同似吾君忧稼穑。
做了再三保证,陈苗苗这才送走了谢老爷,转头看见石榴她们出现在竹林小径上。她朝着她们而去,迎面的风却吹得人睁不开眼。她抬起手臂,微微转头来躲避风。目光所及之处,只见到花瓣纷飞,树丛摇动,竹叶簌簌,已是暮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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