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梦到的惨死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地点是昏暗夜下的某个楼顶,他趁另一个似乎要阻止他的男人不备,自己朝自己的心口开了一枪,血溅到了身后的墙面,淋射出大片血花。
没有人不畏惧死亡,何况还是“自己”的死亡。
诸伏景光理所应当的对这一幕产生了惊惧,并且会从梦中延续到醒来。
可是,当他意识恍惚之际,视角变为了那个在梦中自杀而死的“自己”时,他的恐惧忽然消失了。
原来他开枪打碎的不只是自己的心脏,还有储存了重要联络信息的手机。
那就没关系了,他是为了大义,为了更多人的生命,欣然赴死的。
只要想到自己守护住的光明,即使性命不得不遗憾地终结,那也——
‘白痴。’
‘……好熟悉,为什么感觉,不久前好像才被人这么骂过……’
‘是我骂的,你有意见?’
‘不敢不敢我哪敢。’
下意识无奈地回复完,心口中枪的他忽然“咦”了一声,很是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活了过来。
他按了按胸前还在冒血的弹洞,不可思议地抬头,先前模模糊糊大概是诸星大的男人不知何时消失了,悠悠出现在面前的,是穿着一身白风衣的红发友人。
友人带着他惯常的高傲,嫌弃似的瞅了死而复生的他一眼。
‘变成尸体的感觉怎么样?’
‘……说实话,有点安详。’只短暂当了几秒尸体的他老实形容,‘合上眼以后,差点就想这样睡过去了。’
‘那你就继续安详去吧。’友人好像被他的描述惹恼了,冷笑一声就要转身而去。
‘等等——等等啊喂!我开玩笑的!’
自知说错了话想要抬手阻拦,却发现身体却不知为何动不了,便瘫在地上着急解释道。
‘不得不死的情况下,能心安一点当然最好……但我肯定不想死的,谁想死啊!我要是死了,你们这些家伙指不定得多难过。’
‘距离上次所有人聚在一起,不是已经三年多了吗,当时约好了还要抽时间再聚,班长尤其强调了,一个人都不能少,是吧?我一直记得这个约定,怎么可能自己先失约。’
友人离去的脚步停下了。
‘啰嗦了半天……你能保证,这一次侥幸活了过来,以后绝对不会擅自死掉吗?’
‘对不起啊,我不能保证。’
‘……这就是笨蛋的本质么。’
接着听到的似带挣扎的呢喃,是梦中无关的联想吗?
诸伏景光不知道,即使已经在模糊间重复听了太多次,他都不确定那是自己的臆想,还是友人真实的想法传递了过来。
‘即使救了一次,也可能在不知道的地方再第二次死去,那时候可就没有人能阻止了。’
‘你们……真的能好好活至那一天吗?我的选择,忍受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听不懂。
可他能感受到友人的痛苦,似乎与他,与其他友人密切相关。
‘我想说的是——能够活着,再见到你们,真好。只要还有一丝气力,我都会努力地爬起来,坚持到能和你们完成约定的那一天。’
‘不要小看我们啊,源千穆,牢记着那个约定的可不止我一个,所有人都会在各自的道路上拼尽全力,没到心愿得偿的时候,可不会那么容易死掉哦。’
‘但是,你不也应该和我们一样,记着同一个约定么?’
分别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聚。
不管身在何方,都要努力地活着,活得越精彩越好——
‘……你这家伙,躲闪得最多的人是你,警觉得最快的是你,最怕危险的也是你,结果到头来,擅自失约的人为什么还是你?’
‘你不是说自己一切安好,不需要我担心,就算有事,也牵扯不到低调的研究人员么?’
‘你不是说炸死太痛苦,就算要尝试,也不会选择这个方式么?’
‘……喂,源千穆,你倒是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啊,从头开始解释!’
梦里的对话似是一转攻势,死而复生的人难掩沉痛,情绪激烈地起伏——直到突破了一个脆弱临界点,指责般的悲愤如潮水崩陷,化作一滩沉寂在心底的死水。
‘我最接近死亡的时刻,是被你开枪射中,陷入假死的那几十分钟。那时我也做了一个,和现在尤其相似的梦。’
‘好像是个匪夷所思的猜想……但是,你的死,是跟我有关吗?’
‘…………’
友人过分地沉默,甚至就这样不再停顿,不管梦的主人是愤怒是慌张地呼唤,他都没有回头。
——直至消失在漫天盛大的烟火里。
诸伏景光反复想着这个梦。
有人说梦是现实的投射,却不等同于现实,尤其是那些荒谬不合逻辑的内容。
诸伏景光自然是相信科学的,但他梦到的内容也的确荒诞:源千穆的死怎么可能与他有关?他又怎么可能死而复生,抬手摸到自己咕噜冒血的胸口?
那“一命换一命”的怪异想法就更莫名了,非要说的话——应该是“一命换几命”才对?
勉强还在工作的理智出面,将诸伏景光明显是悲痛过度,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才会产生的臆想扣押,让他总算回到了现实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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