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眼睫上粘了雪,眼前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他只辨认出是为首的是几个高个子,后面跟着一串小尾巴似的矮个子,像是一群小孩子。
这群孩子漫步在风雪中,却如走在平地之上,定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猎户还看到其中一个孩子被别人搀扶着,似是疲沓极了,可当她站在山崖边上,望着下方河流波涛汹涌,鱼儿成群结队,身形晃了几下,似乎又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温和的声音顺着风悠悠飘荡,传入猎户耳中:“这样一来,起码三天之内,河水不会冻结,这方圆书里的百姓都可以趁这三天捕捞河鱼了。”
另一人却道:“这只是一处河道而已,青州尚有数百条河流。”
“那就继续走喽,咱们学舍也不止柳丫头一个火灵根啊。”
“小潭哥哥,我不累,给我半个时辰就好,我还能继续……”
“小柳姐你先休息一会儿,下一个换我来!我是土灵根,改变山势破冰再简单不过了!”
“我我我,我也可以!”
“……”
人声纷杂,渐渐飘远,猎户却依旧保持着僵硬的跪在地上的姿势。
他本以为河冰破碎是天降祥兆,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修者的作为,而且按照那些孩子话语里的意思,不止这一方河流,他们还会打碎更多坚冰,给更多人以在这寒冬中活下去的希望。
哪儿来的这一群小仙童啊?
猎户的眼睛渐渐湿润。
皮袋中鲜活的鱼儿还在挣扎,湿漉漉的鱼尾翘起拍打着他的肩膀,告诉他这一切不是美梦。
竟然真的会有修士……将凡人的生死放在心上?
猎户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磕这几个头时,他明显比之前敬拜上天还要严肃郑重。
旋即,猎户背着满满一袋鱼,快步往家里赶。
当天晚上,猎户家里喝上了热腾腾的鲜鱼汤。
刚从河里捞上来的鱼,即便不加作料,煮出的汤也足够鲜美。而且这鱼够大,是掀翻了整条河才从河底钻出来的那种,平日里颇为少见。
一家人其乐融融,猎户给自己倒了点劣质烧酒,边喝边聊起白日里的所见所闻,颇为感慨:“若天下都能是这般的修士,咱们的日子就不至于过的这么艰苦了。”
刚刚五岁的男孩坐在他爹怀里,似懂非懂地眨巴着乌黑的眼睛,过了一会儿,突然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爹,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做这样的修士。”
猎户正在兴头上,闻言登时开怀,哈哈大笑着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小脑袋瓜:“好啊,那好啊!”
他虽然笑的开心,心底却是不以为然的,毕竟自己和媳妇什么资质,猎户心中有数。
儿子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将来能学好自己这身捕猎的本事,不至于饿死冻死,也就足够了。
别的,猎户不敢奢望。
无法感应灵力的他并不知道,在山林中掀起惊涛骇浪时,一丝极细微的雷霆之力融入在河流内,融入大鱼体内,如今又化作极微弱的道韵之力,流淌在他喂给儿子的鱼汤里。
年纪尚小的孩子乖巧地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着鱼汤,明澈透亮的瞳孔中隐隐泛起灵光。
……
类似的场景发生在青州四处。
孩子们分成几队,四下奔走,百姓们也惊喜地发现,这个难熬的寒冬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山林里的河流突然解冻,鱼儿扑通扑通往岸上跳,用木瓢随便一舀,就能舀上来许多;森林里的树木不知被何人砍断,而且还用剑削成了细细的木柴,就那么随意地散落在地上,上了年纪的老人也能捡一箩筐,回家烧火堆取暖;许多村庄附近有人布粥,领头的有时是脸色很差的青衣人,有时是个穿蓝裙爱笑的漂亮姑娘,许多仙童下凡般粉雕玉琢的孩子跟在他们身边,也学着动手熬粥,熬出来的米粥浓稠香甜,让人恨不得连碗都吞下去。
雪仍在飘,风仍在吹,可整个冬天都莫名地变得暖了起来。
对郁小潭而言,这次实践的效果也超出想象。
从被拯救到拯救别人的转变,显然给孩子们带来了全新的体验和感悟,他们并未把这次社会实现当成一场玩闹,而是很认真地去思考遇到的许多问题,在实践结束后,每个人看上去都成熟了许多。
而郁小潭等人和孩子们的灵力残存在鱼儿、米粥中,被贫寒百姓家的孩子食用,这一切也无声无息地给栖霞界带来了许多新变化。
连郁小潭都未曾知晓的新变化。
正在暗地里悄然发酵,或许会在未来某天,在整个栖霞修真界掀起骇浪惊涛。
郁小潭此刻为难的是另一个问题:冬日渐去,春风复苏,栖霞界年复一年的“龙门月”也近在眼前。
孩子们……该离开了。
餐馆众人都很舍不得,白骏达已经暗搓搓流过几次泪,经常给孩子们分着饭,眼圈刷地就红了。
郁小潭也心酸得厉害,甚至有时都想要不然就算了,把孩子们都留在餐馆,一个也不放走。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将一切说开,征求孩子们的意见时,几乎所有孩子都选择了离开。
“我们当然想留在餐馆啦,我们连一刻都不想离开。”
孩子之中,稍微年长的丫丫红着眼眶:“但是我们留在这里,没法帮小潭哥哥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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