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没办法回忆起这场停留在十年前的实验的太多细节。
可这时候, 一切毫厘毕现,鲜明如昨。
他向评委席点头示意, 首席评委——美国国家科学院前院长凯文斯金朝他微笑致意。
他吸了一口气, 在心中过了一遍操作流程, 然后开始了操作。
他的操作会持续将近十分钟, 这时候,旁白会念出他之前提交的“个人信息”。
果然,主持人深情地朗诵道:“蔚迟出生在中国南方的一座城市,他的母亲是一名医生,父亲是一位野外摄影师,他从小就对科研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今天,他来到这里,是想与大家一起揭晓‘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在做什么’……”
每一个停顿、每一处转音,都与他记忆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行云流水地操作着,记忆随着身体的行动同步复生。
他的身体敲下最后一个键。
大屏幕开始飞速滚动起来,计算机正在茫茫宇宙中检索其他“世界”。
这个过程会持续四十五分钟——比赛汇报时间的上限。
他在这个时间会走上演讲台,开始讲解自己的论文、接受答辩。
台下的中小学生会渐渐发出一点耐不住寂寞的小骚动,但很快会被周围的成年人制止。
第一个发问的评委会是最右边那位女士,结尾的会是凯文斯金。
一切如此进行。
答辩结束后,“世界检索”会停止,他身后的大屏幕上会跳出一行鲜红的“MISS”。
凯文斯金会发表总结性讲话:“……你有天才般的想法和运算量庞大的实验,即使今天的“观测”不成功,但可能性会一直存在。”
时间走到了这一刻。
倒数第二位评委友善地朝蔚迟点点头,又转向主持人:“我问完了,谢谢。”
凯文斯金站起身。
“世界检索”结束,大屏幕上的信息流的滚动速度渐渐慢下来。
凯文斯金开始讲话:“你今天的实验让人耳目一新……”
屏幕上滚动停止,一行绿色的“CONNECTED”微微闪烁。
“……你有天才般的想法和运算量庞大的实验,即使今天的“观测”……”
凯文斯金说到一半卡住了,他双目大睁,嘴巴张成一个“O”形。
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一切活动停止,像一张静帧影像。
也许有人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有人不明白,但所有人都被这忽然变化的空气感染了,容纳了上千人的礼堂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成功了!”大约一分钟后,凯文斯金如梦初醒,叫道,“你成功了!恭喜你!蔚迟!”
而蔚迟站在演讲台上,心脏如同被冰封一般,整个人感觉到从内部侵袭出来的巨大严寒。
在看到那行“CONNECTED”的瞬间,一种毫无来由的、冥冥中的寒意席卷了他,仿佛有什么厄运凭空降临到他的头上,他想不清楚,但怕得发抖。
让他分不清这股寒意是来自于他,还是来自于他的身体。
这股巨大的恐惧刺激了他的大脑,它开始飞速转动,疯狂地回忆着刚刚进行的一系列操作……
激活……
输入指令一……
输入指令二……
指令三判断Y or N……
转身,操作台二,密匙980306……
判定Y or N……
输入[coordinate]:……
Coordinate,坐标,这时候应该输入加入“变量”后的“另一个蔚迟”的坐标。
他的手在键盘上迟疑了一瞬间,然后敲下一串代码。
一串……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十年后的他来说相当陌生的代码。
那……那不是、不是他自己的“坐标”,也不是、他刚解析出来的,另一个蔚迟的坐标。不是周迎春、元祁、玉兔……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坐标。
那是谁的?那是谁的?
他听见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最后一丝记忆也苏醒过来。
——那是纪惊蛰的坐标。
他在最后一刻、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放弃了“观测”自己,而选择去“观测”了纪惊蛰。
可这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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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
他把水捧到脸上。
他撑着洗手台缓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境中的自己。
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他回到临时腾出来给参赛选手做准备的会议室,选手们都有意无意在看他,也有人来和他搭讪,但他一概没有搭理。
他刚刚拿到了冠军奖杯,可他表现得像一只失魂落魄的幽灵。
他的身体在迅速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像在赶时间一样。
心中那股寒意并没有褪去——心跳很快,非常快,来自一种玄学的恐慌,他没有接到任何消息,领奖过程没有出任何问题,但他就是恐慌。
他把东西收拾到一半,掏出手机改签了回国的机票。
在他收拾好东西往外走的时候,凯文斯金走了进来,问他是否愿意到他如今任教的学校深造,作为他的学生。
会议室内的所有人都看着他,周围甚至响起了小小的惊呼。
但他整个人已处在一种极度恐慌的状态,几乎是没怎么理解凯文斯金在说什么,慌乱地回绝并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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