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牵着她的手, 鬼使神差又问了一遍:“上元夜真的不想进宫吗?”
傅娇唇角扯着淡淡笑意:“怎么又问了?不是说好了,放我去街上赏灯吗, 怎么突然变卦。”
温柔的落日余晖静静洒在她身上, 萦绕在两人身边, 李洵却觉眼中一片寡淡, 黯然无光。
晚上回去他随口问了刘瑾一句林望潮的事情,刘瑾派人下去打听了一圈,才知道这位林望潮也是个硬气人,和家里苦苦抗衡,愣是不愿松口答应娶谢家女,最近他闹着要脱离家族,另立门户,将林家族老气得暴跳如雷。
李洵抬手按了按额角,随意道:“又是个不识抬举的。”
刘瑾躬身问:“可要老奴去提点提点?”
李洵说不用,他拆散林望潮和傅娆的本意是留下傅娆,只要她没有定亲,林望潮爱怎么样他毫不在意。
重要的是傅娆。
他要留着她以防和傅娇的事情败露。
但现在看来,好像很快就不需要了。
*
傅娇和蒋木兰计划好了一切,上元节她会混在人群中出城,等她出城之后,他们夫妇会送她前往岭南。
那里天高路远,她隐姓埋名待上几年,等到风声过去了再出来。
蒋木兰把事情安排得很细致周到,跟她讲计划的时候,她甚至挑不出一丝纰漏。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安定不下来,始终悬着,怎么也落不了地。
蒋木兰宽慰她说:“对于未知的事情,都会有恐惧的,可等你真的到了那天,就什么也不怕了。”
傅娇说但愿。
她不想过这种像老鼠一样的日子,只能躲在黑漆漆的角落里苟且偷生,仰李洵的鼻息生活。
她向往能自由大口呼吸的生活。
今年的上元夜比之前更加热闹,彩灯扎得更多,准备的焰火更加绚烂。许是因为太子新婚的缘故。
李洵起初不打算登楼,他想把这一日的时间留给傅娇。但她不想要。
皇帝的药还在喝着,过了年之后这段时间他身体更不济,连着在床榻上躺了三天,上元夜之前他把李洵招到宣政殿。
李洵大抵能猜到他要说什么,冷漠地去了一趟。
皇帝让他坐在床头的矮凳上,絮絮地讲上了安福门要说什么、做什么,李洵不耐烦地听着。
皇帝自讨没趣说了一大通,最后疲倦地靠在软枕上重重喘息。
去年入秋以来他身体就不怎么好,药吃了不少,不见丁点效用,翻了年后,他越发觉着身体乏力。他曾为先皇侍疾,先皇临终之前也是终日嗜睡。
他想,自己大约也到了这个时候。日头好的时候,宫人会把他推到园子里晒太阳,他晒得暖烘烘的,便开始回忆这一生。
他这一生可谓是平平淡淡,先皇的儿子都资质平庸,他矮子里拔将军,幸运地被挑为太子。先皇勤勉,把地基打得很牢固,薨逝之前又为他留了大批可用之才,在这样的基础之上,他没出什么大纰漏,能把江山稳稳当当地交到太子手上。
太子和他不一样,从小就展露出不一样的能力和风范。
大魏国几十年没有开疆扩土,太子辅政这几年以来,带领将士定疆守土,硕果累累。
他有为君者的胆识和魄力,将来一定会名垂青史。他知道。
但他在他眼中看不到丁点仁厚,他也知道。
错在哪里呢?
他自问对太子尽到了为君的职责,但从来没有尽到为父的责任。
实则,他能教他的很少,他比他更擅长驭人心、懂权谋。
在太子小的时候,他把他抱在膝头,教他为君之道,但因为不是最疼爱的儿子,始终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慢慢教他仁、爱。
他的一腔温情都给了皇后和述儿,皇后的温情也尽数赋予他和述儿。
太子从他们这里得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此时此刻他看着太子,他的模样很俊朗,但不像他,或许像他的母亲。那个宫女长什么样子他早就忘了,他自诩深情,和皇后少年夫妻,眼中除了她再无别人,就算和那两个宫人也是权宜之计。
他没后悔过,此时双目浑浊,李洵眼中他的倒影已经垂垂老矣。
原来自己已经这么苍老了。
他目光一直落在李洵身上,许久唇齿翕动:“我曾做过一件错事……”
话音方落,他看到李洵烦躁的眼神中翻涌着厌恶情绪,他目光如同淬了毒,阴恻恻地看他,冰冷道:“父皇是一国之君,对是对,错也是对。”
皇帝怔楞半晌,还要再说什么,李洵撇下一句“父皇好生修养”便拂袖而去。
他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突然又像是泄了气似的,无力地躺回去。
天□□晚,李洵却没有睡意。
他看着窗外将近圆满的月亮,月华如水,静静铺洒开,满地荡漾着碎银似的月色。
明天就是上元夜,他的一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但他这会儿还没有睡意。
他必须得睡了,否则明日只能顶着一双青黑的眼与民同乐。
他让御医开了一道安神药,特意吩咐药量要足。
宫人把药端过来,他喝下之后很快就有了睡意,沾着枕头沉沉睡着。
再睁开眼,天边只有一线白。
比平常要早一个多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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