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卉卿是不太喜欢她这个女儿的,虽然从血缘上密不可分,但投缘方面却大相径庭。在她摸爬滚打的几十年,没有人能成为她的困难,没有困难能阻挡她的进步,总之在她眼里不存在容不进眼的沙子,女人也该和男人一般驰骋疆场,在各界占有一席之地
所以她是人们口中赞赏有加的女强人,永远的高高在上,数不尽的手段和摸不清的关系,拥护者的众星捧月让她成为当仁不让的佼佼者。可尽管身为女人,她却厌恶一切女人不明所以的脆弱,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对容嫣的鞭策
人不是没有谁就活不下去的,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也反复告知容嫣,“外婆去世是会伤心,但要记住,你要努力做到外婆希望你变成的模样”,她看到女儿眼里的不解和汪洋的泪水,那样子如同求职者般无知又极度地渴望她的指点时,心下顿时没了耐心,“哭够了就去换上我给你准备的衣服”
从那之后,她们母女鲜少见面。不过这样也好,她总会这样安慰自己,希望容嫣能多些历练,别总是没有长进地依赖着别人
这次回国,她在江道生的委托下办完事后心里并没有多坦然自若,总倒觉得丢了些什么,那孩子说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让她孤独地承受着,就是这句话让她果断的绝情僭越了分寸,虽然她口口声声地为自己狡辩,可不能否认的是,似乎她并不没有权利要求容嫣像自己一般活着
“您还在想容嫣吗”,许弋臻从背后而至,轻声打断她的思绪,“洛屿他”,她仔细侦查着师父的脸色,“也还没回来呢”
“谈开就好了”,容卉卿摆起以往的强势从桌上拽出份文件翻看,“年轻人,总要回归现实的”
她不看好这段感情,洛屿这莫名其妙的靠近与疏离在这位老练的前辈看来不过是难耐的饥渴和寂寞,吃饱喝足了便又拍拍屁股走人,在真正的利益面前,他比任何人都放得下拎得清,可她那个傻女儿却毫无知情地沉醉其中,说好听点她这女儿是长情的种,说不好听些,那就是白白让人睡了还死皮赖脸地抱着对方大腿向其恳求不要离开的愚笨
“你怎么还不去休息”,余光中瞥到那姑娘眼神中隐隐的担忧,大半夜的静谧,总是让人忍不住多说几句好意的提醒,“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跟往常一样,你还担心什么?”
这些人的心思不及城府极深的她,以至一个表情一句话便能让人猜到什么意思,“洛屿的身世,你们家里人难道不在乎”,她自以为这是好心提醒,毕竟门当户对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我父母对我向来比较松散,一切都随我的选择”,她也不藏着掖着了,何况喜欢洛阳又不只是容嫣的专属,机会总得留给愿意抓住它的人吧
“那你说我这是不是也算多管闲事了”,她放下笔想听听真实的想法
许弋臻目光微转,十分巧妙地避开她的提问,“与其说您多管闲事,我更是好奇相比于您前夫和女儿之间,到底是什么理由让您选择站在江董事长这边呢”
她有自己的私心,这句话说出口,容卉卿十有八九会奔着当然是为了女儿好的角度思考下去,这样洛屿和容嫣也便真的再无可能
“我为什么和江道生一起?”,容卉卿直言不讳地回答她,“江氏也有我的股份,我凭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这盘棋在明知有办法挽救的情况下坍塌”,到手的东西,金钱还是权利,她总要紧紧攥牢
“可是容嫣”,对方语气里带着迟疑,“不是也有自己选择的自由吗”
“自由?”,容卉卿不屑地摇摇头,长叹一口,“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以为...”,许弋臻欲言又止,“父母都是希望子女能快乐的”,她斟酌着开口但又怕涉步过多,连忙拉回来,“也不早了师父,您早些休息”,说完便匆匆离开,只剩那位风韵犹存者半握着钢笔迟疑地出神
“你们根本不懂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恍惚间女儿的话语又在她的脑海中浮现,“什么亲情暖意,我不过是你们用来权钱交易的工具”
现在想想,她这个女儿,似乎还真说到了点子上
“我问你洛屿”,彼时的容嫣还念念不忘地回味着那场对话,“如果你说这一切都不算数了,那先前我们发生的所有,都算什么?”,她痴心过了头,可是只要洛屿说一句挽留的话,她都会毫无保留地相信接纳,“你说话啊”
容嫣的问题让他再勾起往昔的回忆,如果命运不如此折磨,眼前的人和日后的前途他绝对缺一不可,但人生偏偏戏弄的,便是他这样野心勃勃却满是泥壑的弱者,那些缺一不可的誓言,在钱权的威逼利诱下变得苍白无力,捉襟见肘的落魄在容嫣面前羞愧地抬不起头,“之前的那些”,他艰难开口,“就当是我对不住你”
对方如此地轻描淡写,仿佛每一个字都在嘲笑她贪念的愚蠢,“你混蛋!”,容嫣再没忍住,扬手甩给他一记耳光,她气得嘴唇颤抖,想要说出口的话,像是囫囵在喉咙里的热汤,咽不下去又不甘心吐出来,憋屈得要命
一时的伤心绝望使她险些站不着地,只能痛苦地半跪在地上,“都不作数了”,她哽咽着开口,眼里泛着泪光,“可为什么在我这”,她死死用力地揪住自己的心窝,强逼着看向洛屿,“在我这里”,可眼前的人又何尝不是面露难色的模样,短短几年,她喜欢的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陌生绝情,难道终是她一人将梦做过了头?
“容嫣”,洛屿蹲下身子为她擦去眼泪,“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太多”
“他们到底对你说了什么”,她揪住洛屿的衣领,崩溃地哀求,“求求你...”,这是她头一次卑微到尘埃里,“告诉我好不好”,有什么问题是我们不能一起解决的,“洛屿”,容嫣哭出了声,仪态举止全不顾了,她只求洛屿一句回心转意,“你能不能别离开我”,不要和他们一样只是面子上的功夫,她只要洛屿,只要一个能不顾一切全心爱她的洛屿!
此时的洛屿被对方的话语和挣扎的内心煎熬着,他又何尝不想如同当日那样将人拥入怀中,可江道生把话撂了下来,如果再不答应,父亲那本能够减刑的牢狱之灾和自己日后蒸蒸日上的事业,恐怕都要化为乌有了
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没有我”,他不知道这句话算不算一种口是心非,“你一定能遇到更好的”,他爱的人,喜欢的女孩,值得世间最浪漫完美的爱情,可唯有他们彼此错过,才能各自拥有更好的结果
“你是这样想的?”,容嫣攥住他衣领的力气没有放松,她痛恨这样假模假式的借口,于是步步紧逼道,“那个只因为我说了一句未婚夫就迫不及待把我逼到墙角的人,还有那晚在旅馆说无论我走错多少条路他都能找到我的人,现如今就是想这样对我负责的?!”
面对她的一连质问,洛屿也不甘示弱地回击着,“难道你就心甘情愿嫁给我,哪怕你的事业会因为我而受到影响,哪怕未来我们的孩子会平白无故地遭人白眼,会受到各种质疑和限制,甚至会因此而失去他热爱的一切,你也会接受吗!”
话说出口迎来的是死一般的沉默,他就这样盯着言语神色均停滞下来的对方,好像谁都没料到情况竟变得残酷又现实
“我愿意”,她坚定地看过去,“在今天之前,我所有的回答都是愿意”,她了解洛屿,只有认真的决绝才能让他死心塌地
“可我不愿意!”,他被容嫣逼疯了,如今他才真的意识到原来感情这件事,对方要比自己投注得更多更深,所以她才会不甘心,才会一而再三地逼问自己,“放过我吧,容嫣”,洛屿知道自己输了,而且输的一败涂地,“我不想因为你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
“你终于说出来了”,她扯着嘴角,像是赢了一场比赛般展现出骄傲的胜利,又仿佛陷入死循环的绝境般悲凄。她回想到那年将她钳制于身下的少年,突然意识到当时凌驾于他的怯弱之上的也许并非勇敢,不过是想要征服心里隐忍克制的冲动,那时她还年轻,看不透男人的心,却也阴差阳错地掉进自己的陷阱
时至今日她只能唏嘘又感慨,“真好笑,怎么你也虚伪了起来”
“我最恨虚情假意的”,可对你,于情于理,真假又有什么意义呢,霎那间的念头灵光闪过,仿佛为他的退缩解释出最佳的开脱,“呵”,容嫣苦笑中带着讥讽,“也好,就算是还当年欠下你的情份了”
“姐!”,不远处的小朱从副驾驶下来,直奔扶起容嫣,“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让我说你什么好”,她自始至终都没给洛屿抬起一张眼皮,自顾自地搀着容嫣又话里有话地开口,“走路也要看着道不是,眼睛只盯在别人身上,那被人推倒了也得硬撑着把这口气咽下去”
“你们都拿我当什么”,被人扶起来的容嫣站住脚,几分泪珠挂在脸上却丝毫无法缓和冰冷的神色,“随意摆布任人发泄的牵线木偶吗”,真该死,她怎么就着了洛屿的道了,“你听不得别人喊你劳改犯的儿子,那我告诉你”,事到如今,什么脸面情份的,再狠的话都豁不过洛屿刺向她的口子,“你在我眼里的污点是比劳改犯还无耻的”,她注意到对方的眼神划过一丝闪躲,“你畏首畏尾,变得唯利是图,活在别人的限制中圈点自己的前途,能有什么出息”
“我母亲她能够成全你,就能毁掉你”,她越说越气,索性把手上的戒指摘下来扔了过去,“你以为那块遮羞布还能挡多久,守着这些破石头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去,脚下踩着崎岖的鹅卵小路,仿佛每一步都在倾洒出以往那些美好的真切的情意,海边的蔚蓝和山间的密语,七八公分的高跟是不容易在这段路上平稳走下的,出门前她的心思也只顾着身后那人了,走上去才发现选的鞋如此不合适,“我让里昂把车再开过来些”,小朱也瞧见她稍作别扭的姿势,“腿上的伤还没养好呢,可千万别再崴了脚”
“不疼”,鞋是自己的选的,路也是自己要走的,不过都没好结果罢了,“过几天我那对父母就该操劳大事了”,她无奈中带着让人怜悯的困惑,“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让他们不再打我的主意”
“别乱说”,她知道容嫣这是要妥协的节奏,“退一万步讲,杨楚泽可是比洛屿强上百倍的,我还是那句话,事到如今了姐,江董事长这样做对你也是百利无一害”
“他们早就算定了”,从小到大,没有哪些是能逃过他们手掌心的,“我好奇的是他们到底给洛屿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竟也依旧守口如瓶
“可能”,小朱给坐在车上的容嫣递上纸巾,若有若无地说道,“是他这个人不能托付吧”
指尖嵌进被泪水浸湿的纸巾中,轻轻摩擦着,像在仔细揣摩,稍后她把眼泪擦干,将用下的纸折了又迭,随后被人紧紧攥住,揉成一团,皱巴又凌乱。车里密闭虽好,却仍逃不过几缕阳光照射进来,明目张胆地晃弄人的视线,看来接下来几天,又都是好天气了
“也许吧”
这三个字说出口,认同又藏有保留,她自诩是了解对方的,即便现在闹成这样也不愿意倒打一耙地将其指指点点,洛屿,本是散在星河开外的陨石,是人探着望远镜也只窥见一二的神秘,她曾见识过这个人真实的模样,青涩稚嫩,温柔率真,可现今种种景象,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原来自己也是拿着望远镜妄图去窥探他全貌的可笑之人
看来时间改变的,还真是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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