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无他,颜令仪居然下的是模仿棋。
燕月生幼时曾经拿这一套戏弄过姜佚君,自然知道模仿棋的狡猾处。模仿对手的人并不需要动脑筋,只一味模仿对方的棋路。敌进我进,敌退我退,敌吃我吃,敌送死我——当然不会蠢到去送死。
不是什么高明的把戏,却十分能毁人心态,尤其是第一次遇到模仿棋的人。后面即便对方不再下模仿棋,棋手要调整过来也需要一点时间,到时多半已是大事去矣,万事皆休。
如此一来,燕月生也猜到颜令仪一开始要黑棋的原因,必定是要先手天元。毕竟棋盘之上,唯有天元一处无可模仿。燕月生如今执黑在先,颜令仪步步跟紧,但若是燕月生在天元上落下一子,这盘模仿棋便不能再进行下去。
“颜姑娘以前都是这么跟人下棋的么?”燕月生不去占天元,先小飞一步。
颜令仪果然跟上:“不是每盘棋都这么下,但和我这么下过的人也不少。”
燕月生落一子靠上白棋:“可有赢过几回?”
“在家里只赢过一回,不过在外面可没输过。”
在宫中经常给太皇太后喂子的燕月生点点头,不再问下去,落子动作快了起来,渐成征子之势。颜令仪跟着下了二十来步,忽然停住。两边拐羊头渐行渐近汇拢。即便颜令仪不动脑筋只管落子,也能看出她再模仿下去,倒有小半白子要给燕月生吃去,不可挽回。
“怎么不下了?不是说要下快棋么?”燕月生笑吟吟地问。
颜令仪笑不出来,瞪她一眼,直接落在天元上,勉强得到一点生机。燕月生看她不再模仿,见好就收,二人这才正正经经交上手,不再先前一片胡搅蛮缠之态。
夕阳完全沉没下去,夜色渐深。盘上白子大势已去,只在角落里夹缝求生。颜令仪盯着棋盘盯了半日,方才泄气一般推秤认输。燕月生松了口气,撑着桌子站起来,陡然有些头晕眼花,晃了晃方才站稳。
“姑娘棋艺精妙,是令仪方才冒犯了。不知丁姑娘师承何处?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姑娘名讳?”
燕月生没专门学过围棋,自然没什么师承,不过随便打几张棋谱,顺手逗逗姜佚君罢了。因为她百战百胜,王府里也没多少人愿意和她下棋,总要燕月生先饶上两三子。燕月生觉得无趣,后来都不下了。
只是这话和颜令仪可说不得。
“家师素喜清净,隐居乡野多年,颜姑娘不知道也是有的。”
“这话丁姑娘拿去哄别人还差不多,哄我怕是打错了主意。”颜令仪抬头,灯火映照下,露出一双秋水般多情的眼眸,“我乌鹭城收录天下百谱,天底下高明的棋手,无论如何隐姓埋名,我爹总有办法访问得知,就连天上仙人的棋谱也能得到。令师隐匿踪迹的本事,难不成还能比仙人更高明?”
“仙人?”燕月生重复了一遍,“颜姑娘这话,难道是指令尊亲眼见过仙人?”
颜令仪脸色微变,情知自己说漏了嘴。燕月生并不追问,一笑而过。
“我对颜姑娘家的仙缘不感兴趣,只是姑娘缠我半日,总该放我回去吃饭了。”
她揉了揉肚子,肚子识趣地“咕”一下叫出声。燕月生续道:“今日之约,望颜姑娘不要忘记。我眼下想不出什么需要的东西,以后想到再向姑娘讨要。”
说毕带着兑出的银钱扬长而去,并不回头一眼。颜令仪追出去,只看到白衣少女远去的背影。
燕月生回到客栈时已经不早,客栈快打烊了,乔掌柜在柜台里对账。他听到门边有人进来,戴上眼镜细细一瞧,便瞅见兜着满怀银子进门的燕月生。
“客官这是?”
“发了一笔小财。”燕月生拿着银锭子在他眼皮底下晃一晃,又收了回去,“来一壶酒,一碗面。有酱牛肉没有?”
“有的,有的。”
“再切一盘牛肉,要炖得烂烂的,不要许多嚼不烂的筋脉在上头。”
后厨传来起锅烧火的动静,燕月生在桌边坐了,将怀中的银子往桌上一推,堆在一处一锭一锭排开。老掌柜捧了黄酒和新切好的牛肉过来奉上,待要走开。
“别走,坐。”燕月生虚虚一拦,“这会儿又没客人,你想对账有的是工夫,不急这一时。”
“老头子上了年纪,怕陪不了姑娘喝酒。”
“哪里要你陪我喝酒来,这一壶还不够我喝呢。”燕月生拍拍桌面,示意老掌柜坐,“掌柜的,我是有话想问问你。”
乔掌柜依言坐下:“不知道问话的答案,姑娘愿意出多少钱换呢?”
“要看掌柜说出的话值多少钱了。”燕月生给自己满上一杯。
“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乔掌柜摇头,“值钱多少,只在姑娘的判断。到时候老头子把该说的都说了,结果姑娘觉得不值一文,老头子不是白费这许多唾沫?”
“五两。”燕月生分出一锭白银。
乔掌柜嘴角往下一扯。
“十两。”
乔掌柜又摇摇头。
“贪心不足蛇吞象,我要打听的消息,十两已经顶天了。”燕月生作势要将分出的银子划回,“现在掌柜看不上,往后乔掌柜想挣这么便宜的十两银子,可不能够了。”
老掌柜一把拉住燕月生的胳膊:“行,十两就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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