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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大明宫门下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文臣武将。
    人群之中,扫北王的母亲单氏拎着这位不可一世的少年王爷的耳朵,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一无是处。
    “……你好意思吗罗通,我都替你丢人!?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君子一诺?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为人之本?就算这话是你在战场上说的,那也要说到做到!言而无信、诓骗女孩儿,你很骄傲啊扫北王爷?我看,是我跟你爹放养你放养得太久你皮痒了吧!”
    这是屠炉记忆里那位爱笑和气的婆母唯一一次红脸。
    因为她的儿子不肯遵守诺言。
    成婚之后,有这位婆母为她屠炉保驾护航,罗通根本就不敢对她红脸说重话。
    到如今能够夫妻琴瑟和鸣,一儿一女绕膝下,真的多亏了这位长辈。
    屠炉浅浅叹了口气,收回了思绪。
    “爹三年前过身以后,我看着娘的身子就差了许多。”罗通的声音叹息着从前方传来,“……可能是思念成疾吧。”
    “我回来的这段日子睡在娘屋里,她夜半梦呓的时候,一直在叫爹的名字。”罗连理垂着眼睫,“我听着心里真是难受。”
    “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情。”罗通安慰了两句妹妹,脸色郁郁,“咱们先去看看娘吧。”
    一家人踏进母亲院落的时候,屠炉看见婆母正坐在院中一棵开得极盛的桃花树下。
    他们跨进院子来,她也好像没听见。
    只靠着躺椅仰着头,看那灼灼如烟霞的桃花。
    一阵风吹来,落英缤纷,拂了她满肩头。
    “娘……”罗通上前一步,轻轻地唤了一声。
    婆母这才慢慢地转头过来。
    她额头上被风吹得掉了几丝银发,看见他们来的时候,那双已经满是纹路的眼睛却已经笑得柔和。
    罗玉儿甜甜地叫了一声“祖母”,立即扑了上去。
    婆母抱着玉儿,慈爱地抚了抚她的脸。
    屠炉也上前,轻声喊了一句“娘”。
    对方轻轻应了。
    抬眸的时候,屠炉看见婆母的头发又白了几分。
    眼底的神情也落寞了很多,全然不似公爹还活着的时候,那般的灵动。
    屠炉似乎记得,每年回北平的时候,她抬头看婆母,婆母的眼神总是温柔地落在公爹的身上,而公爹也是一样,总是在婆母不知觉的情况下,静静地、温柔地注视着婆母。
    如今公爹已经故去三年,婆母再也没有可以默默注视的那个人。
    看完了婆母,小姑子带着他们出去。
    “爹走后,娘就老是喜欢在这棵桃花树下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小姑子一边走一边说。
    罗通的声音有些沉闷:“那棵树是咱们刚搬到这儿来的时候,爹亲手种的,算算,到如今有几十年了。”
    小姑子的眼眶有些微红:“可能她看着那棵树,就觉得爹还在身边吧。”
    屠炉牵着女儿在背后默默听着,忽然心里有些酸涩起来。
    屠炉跟着丈夫暂时在北平老家住了下来,照料老人的生活。
    虽然没有一个人开口,可他们心底都不约而同地清楚。
    没有多少时间再留给婆母了。
    屠炉常去陪伴她。
    两个人也说不上几句话。
    总是婆母仰头看着那一束越开越繁盛的桃花,而她坐在婆母的身旁静静陪伴。
    有时候屠炉也会盯着那一树热烈盛开的桃花发呆。
    看着那桃花,她就忍不住地猜,婆母究竟是在想什么呢?是在想已经故去的公爹,还是她所剩无多的生命?
    一个温暖的春日午后。
    平静的小院里,桃花纷飞,如同下雪。
    那天婆母的兴致似乎很好,她来后,便一直拉着她的手,婆媳二人坐在院子当中攀谈。
    婆母笑着和她说:“劳烦你们特意来这儿一趟。”
    她连忙道:“这是做儿媳应该的。”
    婆母笑了笑,又问:“如今和通儿过得如何,再不像成婚之初那样天天鸡飞狗跳吧?”
    她有些害羞,低下头来:“已经是多少年的夫妻了,怎么还会这样?”
    婆母笑着:“你把通儿照顾得很好,他也对你很好,这些年,我看在眼里,也算是对你们放心了。”
    她低下头:“成婚这些年,都是婆母护着。”
    婆母大笑。
    忽然,她拍了拍她的手。
    “我有些困了,你替我倒杯茶来吧。”婆母笑着说,“我在这桃花树下坐着,喝喝茶,过一会儿,我就睡了,你也去吧。”
    她连忙应了声,去里间帮婆母沏茶。
    等她再端着茶走进院落之中的时候,婆母却躺在躺椅上,平静地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屠炉轻手轻脚地将茶放在婆母身旁的小几上,而后从屋中拿出一床薄毯,想替她盖上。
    盖上被子的一刻,她忽然看到婆母的手中好像握着什么。
    她想把她手里的东西拿出来,免得睡觉之后摔下来坏了。
    可婆母将手里的东西握得很紧。
    屠炉看见,是两支已经斑驳了的簪子,依稀还看得出来一点儿颜色。
    一红,一碧。
    婆母闭着眼睛,脸上的笑意柔和安宁。
    屠炉静静退了出去。
    走出院子的时候,忽然背后一阵清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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