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当亚瑟轻轻点头的时候,她根本难以置信,他作为一个即将远渡重洋的人,却格外冷静自持,说:“只有在那里我才能获得更多更好的机会,我将在那里担任军官,有大哥爱德华的照顾,你们放心好了。”
“可是我们真的不放心你啊。”
艾薇感觉自己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亚瑟到了那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该怎么照顾自己啊。
他却仍旧面带微笑:“没事的,在那里会有很多契机,说不定我哪一天把握住了,从此平步青云一飞冲天,我就是母亲和你们的骄傲了。”
她突然发现,其实他也一直在自卑,那些轻视他的流言蜚语和批评讥讽他也很在乎,很在乎母亲对他的评价,很在乎周围同龄人看待他的眼光。
她从前以为历史上那些叱咤风云的人物都是无所不能铜墙铁壁的,原来就像自己的哥哥亚瑟。毕竟都是人啊,怎么可能不脆弱呢。
只是他现在还只是莫宁顿家族的亚瑟?韦尔斯利,未来他会是主宰半个欧洲战场的第一代威灵顿公爵,他会凭借自己,获得安娜做梦都在愿望的公爵头衔,成为他在心底一直默默想成为的人。
“妹妹,我给你做了一个八音盒,花了几个晚上才做好的。如果你喜欢的话,能不能保存呢?”
艾薇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做工稚嫩的玩具,再抬头看看哥哥,眼眶里顿时有泪水在打转,突然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上帝呀,他是个多么温柔的人啊,就连赠送也是带着小心翼翼的口气在请求,这么腼腆内向的好人,有这样的哥哥真是上天的赐福。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眼泪使劲给憋了回去,强行挤出一个笑,接过那个八音盒捧在手上:“我当然非常非常喜欢,我会一直珍藏着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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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件事,一整个晚上艾薇都是闷闷不乐的。
她正趴在桌子上撑头想事情,玻璃窗猛地发出一声「砰」的惊响,艾薇下意识抬头,正对窗外一双亮晶晶的眼。
“喂,玻璃很贵的。”她不满地瞪了那位落拓青年一眼。
她没有说假话,透明玻璃对于生产力还不是很发达的时代来说,也算是值钱的物件。
欧恩却满不在乎:“莫宁顿家不至于连这点小钱也要计较吧。”
随后他居然就消失了,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这是在干什么?艾薇不知道这位兄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禁走到窗台前探出头去张望,这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居然在弹一把吉他,甚至在自弹自唱,旁若无人地唱起古希腊游吟诗人的歌。
这个年代刚兴起六弦吉他,属于古典乐器的一种,正处于广受欢迎的时候。虽然艾薇不介意体验时下最流行的音乐,但不代表安娜不介意。
果不其然,没过几分钟楼上传来安娜愤怒的尖叫:“哪来的吉普赛人在卖艺?瑞秋!快把他赶出去!”
艾薇见状赶忙披了件外套,从窗沿顺着凹凸不平的墙壁爬下来,还好这个身体的主人是有点功夫在身的,竟能在三十秒内从二楼平安地降落到地面。
“喂,你疯了吗,我母亲还在睡觉呢。”还没着地,她就冲欧恩小声喊。
他放下吉他,背回身上,仿佛对刚才造成的骚乱毫不在意,扯出一个颇为痞气的笑:“我能邀请你在你家花园散步吗?”
艾薇眨了眨眼:“可以。”
“你有没有意识到,我们两个这可是在约会哎。”
他有一种把正经话说出玩笑意味的本领,艾薇也不想探究他到底是不是出于真心,只觉得他这个人挺有趣,反正痞帅这一挂挺讨她喜欢就对了。
“我看你不像是第一次约会吧。”
他毫不客气地点头:“不瞒你说,追求我的伦敦女孩能从白金汉宫一路排到格林威治。”
“没关系,追求我的男孩同样能排到法国巴黎。”
“哦?”欧恩挑眉,“你那是谦虚了,怕是连路易十八都不得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呢。”
艾薇觉得有点不太吉利,脚下果然差点被小石子硌了一跤。
“我对流亡的原国王可不是很感兴趣。但要是拿破仑,我可能还会考虑考虑。”
“拿破仑?”他似乎不太熟悉,“原谅我才疏学浅,竟没有听到过这位先生的名字,不过听起来倒不像是法国原住民,像是来自意大利。”
话音刚落,艾薇才想起来这时的拿破仑才刚崭露头角,还未发动雾月政变在法国政坛上发光发热。
不过这会儿普通英国民众可能还都不认识,没过几年他就能成为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人物,甚至足以让欧洲大陆胆寒。
“他还真算是半个意大利贵族,来自科西嘉岛,其实那地方说的法语都有意大利口音。”
“你好像对这位拿破仑先生颇为了解啊。科西嘉岛么,那地方我叔叔曾经在游览欧洲的旅途中去打过猎,还给我寄过那里的明信片,风景是很独特,记得还有岛上特产的鹿,身上有零星的类似梅花一样的斑点。”
艾薇还想说什么,转念一想在「约会」的时候一直提别的男子似乎没有礼貌,索性闭了口后寻找别的话题。
晚上的夜枭会发出凄厉的叫声,让人骨头一寸寸发凉,翅膀在掠过橡树叶子时,抖落出阵阵沙沙作响的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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