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牙牙学语的时候,第一次清晰吐出口的字便是老法师日日念叨的经文,老法师笑说他合该是雪山宗的人,这是注定的。
老法师让他随了自己的姓,又给他取名为嵬。
年幼时的他曾好奇地问过,为什么要叫嵬,这个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老法师坐在蒲团上摸着他的脑袋,笑眯眯地看着殿外的皑皑白雪,道:“因为你是我从雪山里捡到的,当时捡到的你时候你的一张小脸都冻青了,若是再晚上半刻连小命都会没了。你死了逃生没了做鬼,所以师父我呀就给你取名为嵬,上山下鬼,是不是很贴切?”
年幼的臧嵬听完师父的解释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却在哼唧吐槽——-贴切个鬼!肯定是师父犯懒不想动脑子,所以才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
小臧嵬趴在师父的怀里不满地哼唧,手脚并用地攀在了他苍老的肩膀上,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摸着师父光秃秃的脑袋,又问道:“为什么我的头上没有戒巴?”
“因为你不需要。”
老法师笑眯眯地回答道,用着小臧嵬听不懂的语气,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你天生属于雪山宗,却不该远离红尘事,所以你不需要受戒。”
“可和尚不都是需要受戒的吗?”
小臧嵬疑惑地看着师父,心想不受戒的和尚还能算是和尚?
“咱们雪山宗的法师不一样。”
老法师笑眯眯地道:“雪山宗的法师可以不用受戒,也从来不修慈悲,我们只修自己。”
小臧嵬似懂非懂,老法师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抱着他从蒲团上起身,带着一身香火味儿,跨过了殿门的门槛走入了积雪中。
空气里是凛冽的冰雪气息,隐隐还带着一股勾得人垂涎欲滴的浓郁香味儿。
老法师抱着小和尚晃晃悠悠地顺着那股浓郁香味儿飘来的小屋走去,慢悠悠的声音散在了冰冷的空气中平添了几分暖意。
“厨房里的鸡汤好像炖好了,师父带你喝汤去,这一天一只老母鸡的喂你,小嵬儿怎么总是不见胖一点儿呢?”
“您又偷了后院里的鸡?别森师父他们养得鸡都快被您偷光了。”
“不是有鸡蛋么?等鸡蛋浮出了小鸡,后院里就又有新的鸡了。”
“可老母鸡都快被您给偷光了,没鸡下鸡蛋了啊。”
“嘘——-!别嚷嚷,师父偷来的老母鸡可都是喂了你的小肚子。”
“可您也吃了呀。”
“那咱俩都跑不掉,所以小声儿点,别让他们发现了。”
后院里养的老母鸡还是被师父给偷光了,可别森师父他们却都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没过两天又从山下买了十多只的母鸡回来。
然而母鸡刚一买回来,师父就又开始偷,小厨房里天天都能闻到那股浓郁的炖小母鸡的香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老法师躺在床上再也偷不动了,而当年的小臧嵬也长大成人,成了雪山宗这一任最厉害的师。
老法师圆寂那一日,雪山下起了百年难遇的大风雪,鹅毛大雪几乎能遮天蔽日。
可那一日,一个年轻的女人顶着风雪敲开了雪山宗的大门。
老法师看着一身风雪的年轻女人,吃力地笑了起来,他拉着跪在床前的臧嵬的手,颤颤巍巍地对年轻女人道:“我就知道小友会来送我最后一程的,不过在我要死的最后一刻,我还得麻烦小友一件事儿。”
年轻女人解开了身上夹着冰雪的狐裘斗篷,她拍了拍斗篷上的冰雪,用着并冰雪还冷的声音问道:“什么事儿?”
老法师看向一语不发的小徒弟,笑道:“我这小徒弟生来就在雪山宗,二十年来从未下过山,他是老天送给我们雪山宗的传人,却不该舍弃红尘,所以想请小友在我死后带着他去红尘历练一番。”
臧嵬无动于衷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紧紧抓着老法师的手,想要说什么,却在开口时对上了老法师那温和包容的目光,在这种目光下,臧嵬最后没有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老法师满意地笑着,如同小时候带着他去偷吃鸡汤一样的神色。
年轻女人静静地看着即将生死离别的师徒二人,轻声问道:“还有吗?”
老法师温和的看着她,没再说话,可他温和的目光中却又包含了一切没有说出口的话,在臧六不解地看来时,他对着年轻女人轻轻地道:“你能算到的。”
年轻女人垂眸看向臧嵬,很轻地点了下头。
老法师笑了,眼神却渐渐涣散,用着极轻的声音缓缓道:“那就拜托小友了,别人我信不过,可驱魔龙族的传人我却是相信的,往后还请小友多看护这个孩子”雪山宗里的大钟响起,而雪山上的大雪却突然停了,露出了蔚蓝的天空和极其灿烂的艳阳。
臧嵬握着老法师渐渐没了温度却苍老干枯的手,他想他没有师父了,从此以后天大地大,他又变成了孑然一身的孤儿。
臧嵬面无表情如木偶似的主持了师父的葬礼,亲手捧着师父的牌位放入了祠堂里,他拒绝了门人的劝解,关上了祠堂大门,在师父的牌位前站了三天三夜,任凭门人和几个大师父怎么在外面喊,他都充耳不闻。
直到第四天的早上,被他反锁上的祠堂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连带着一扇门槛都脱落了下来,砸在地上扬起了无数细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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